汉江省委组织部，万铭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半阳光，室内光线有些晦暗，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龙井的清香，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力。
省委书记郭锦兴坐在万铭对面宽大的沙发上，身体向后靠着，姿态放松，但眼神锐利如鹰隕，牢牢锁定在万铭脸上。
“万铭同志，”郭锦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吴阳市长的位置，攸关全省发展大局，更是省会重镇的门面！必须选一个能干事、稳得住、大局观强的干部！”他端起青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庄跃民同志在惠州，配合陈燕工作多年，对经济工作熟悉，基层经验丰富，群众基础也扎实。更关键的是，”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目光更沉，“他懂得维护核心，维护班子团结！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立场坚定！这一点，非常重要！”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万铭心头。他微微欠身，脸上保持着谦逊的笑意，眼神却谨慎地观察着郭锦兴的脸色：“书记考虑得周全。跃民同志的能力，组织上是有了解的。”
“光了解不够！”郭锦兴身体微微前倾，气势迫人，“要用！在这个节骨眼上，稳定压倒一切！省委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一个不会把吴阳搞得烽烟四起的干部！陈燕同志能力是有的，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锋芒太露了些。她在惠州是干将，但吴阳的盘子太大，水太深，她那种大开大合的‘闯劲’，会不会用力过猛？会不会影响团结大局？万铭同志，你是管干部的，心里要有一本清晰的账！要考虑一个干部的…综合素质，是不是适合那个位置！不能只看一两个经济指标！”
‘团结大局’、‘综合素质’、‘用力过猛’……每一个词都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向陈燕的软肋。万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几乎要把他定在椅子上。
“书记的指示，我一定深刻领会。”万铭的措辞更加谨慎，像在刀尖上跳舞，“陈燕同志的优点也很突出，发展思路清晰，敢担当…”
“好了！”郭锦兴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优点，组织都看到了！但位置就一个！更要看谁更符合当前的需要！谁是真正能顾全大局、服从组织、稳妥推进工作的好干部！我听说，”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如电，“组织部收到的惠州方面对庄刚同志的提名，存在不少‘不同声音’？群众基础如何？组织程序上有没有瑕疵？万铭同志，这些细节你都要亲自把关！绝不能让有争议、有反映的人蒙混过关！这关乎组织部门的威信！”
‘不同声音’、‘有反映’、‘蒙混过关’…暗示性极强。万铭心中苦笑，这是要把陈燕提名庄刚的路也彻底堵死，为庄跃民扫清障碍？同时借机敲打自己？
“是！请书记放心！考察程序一定严格细致！”万铭只能表态。
郭锦兴满意地站起身：“嗯。组织部工作很重要，也很辛苦。我相信你的政治判断力和组织原则。”他伸出手拍了拍万铭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意志，“过几天的常委会，希望组织部拿出一个稳妥成熟的方案。省委，特别是锦兴同志，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目送郭锦兴离开，万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深深锁起。他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他知道，郭锦兴已经把压力拉满，几乎是把庄跃民的名字塞进了吴阳市长的位置。而“团结大局”、“稳定”的大旗，就是最有力的政治正确，让他难以反驳。
就在他心绪烦乱时，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响起，声音尖锐急促。
万铭心头一跳，快步接起：“我是万铭。”
话筒里传来前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马老的声音，温和，却字字如珠落玉盘：“万铭同志吗？我是马维民，没打扰你工作吧？…哦，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和几个老同志闲聊，提起汉江这几年的发展，大家都觉得步子很稳呐。特别是像陈燕同志这样的干部，能在一线打硬仗，干出成绩，不容易！不容易啊…现在中央强调干部年轻化、专业化，有实践经验、有改革锐气的干部，该压担子的时候还是要压一压嘛…” 话锋一转，“当然啰，选干部是个技术活，要统筹考虑。锦兴同志当家不容易，稳定也确实重要…你在一线操劳，担子很重啊。”
马老的话，绵里藏针。先是肯定陈燕的成绩和改革锐气，强调“中央精神”（年轻化、专业化），隐约表达对压陈燕的不满；后又说“锦兴同志当家不易”、“稳定重要”，似乎是理解他的困境，但字里行间又透着一丝审视和对“稳定过度偏向”的隐忧。
挂了电话，万铭的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边是现任省委书记几乎等同于命令的意志，一边是资深元老传递的“中央风向”暗示。这架“风车”，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他坐回椅子上，长长吁了口气，眼神明灭不定。这份提名名单，该如何落笔？哪一方的“大局”，才是真正的大局？
北京，一清幽雅致的茶馆包间。 氤氲的茶香中，林老和对面的张副部长相对而坐。
“…宏明那个方案，专业机构反复论证都有风险。可地方上有些人，为了项目、为了数据…唉，利令智昏啊！”林老抿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老Z，你们管喉舌的，这发展方向的引导，可要盯紧点。别让一些只顾眼前利益的声音，误导了基层，混淆了视听。”
张副部长，主管舆论导向，目光如电。他缓缓放下青花小盏：“林老说的是。发展是中心任务，但安全是底线。特别是生态安全、民生安全，兹事体大。‘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分量很重。地方上的具体做法，我们会密切关注。”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有些利益裹挟下的造势，该降温就要降温。不能让错误的思潮扰乱人心。”
林老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点到即止：“喝茶。”
华州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刘国栋的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沉寂。对面坐着两位干部模样的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一位是省纪委常委郑明辉（王鸿瑞的直接副手），另一位是他的助手。
“国栋同志，我们只是做初步了解。请你如实说明一下，你在华州经开区招商工作中，与‘启明科技’公司的接触情况。据我们掌握的材料显示，在宏明集团项目评估期间，该公司曾派人主动联系你，并有过多次会面？”郑明辉打开记录本，声音平淡无波，但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刘国栋的火爆脾气几乎要压不住。启明科技是国内顶尖的环保技术服务商之一，是他为了更客观、更有力地评估宏明项目环保风险，特意请朋友搭桥咨询的第三方权威！这都能成为被调查的理由？他强压怒火，腮帮子咬得咯吱作响：“没错，接触过！为了搞清楚宏明那个项目的环保问题，咨询过专业人士！这是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环评工作的体现！每一笔咨询费、差旅费，都有正规票据！你们可以去查！详细记录，要不要我复印给你一份？！” 他语气硬邦邦，带着明显的不忿。
“国栋同志，注意你的态度。”郑明辉抬眼，目光冷锐，“是你在接受组织谈话！我们不是来查票据的。我们关注的是程序和动机。在项目评估的关键敏感期，接触一家与宏明项目本身存在潜在‘竞争关系’的环保公司，”他刻意在‘竞争关系’四个字上加重语气，“是否符合规定？是否存在规避组织程序、私下接触，以期影响评估结果？甚至是否存在…利益输送的可能？”
“放屁！”刘国栋终于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辉的鼻子，“郑明辉！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找专家咨询，就是为了戳穿宏明项目的虚假环保报告！是为了保护华州几百万人的水源！是为了避免国有资产流失！你他妈少在这给我扣屎盆子！什么竞争关系？启明做的是技术咨询，跟宏明造设备的八竿子打不着！动机？老子的动机就是不想愧对老百姓！不想当历史的罪人！你要查老子？查！你他妈有本事一查到底！老子倒要看看，最后查出来是谁在搞名堂！是谁在给宏明那种祸国殃民的项目保驾护航！”
郑明辉脸色铁青，也被刘国栋的刚烈激怒了：“刘国栋！你太嚣张了！公然辱骂审查干部！单凭这一点，组织上就可以处分你！我们今天的谈话，是要你端正态度，主动说明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你这是要顽抗到底吗？”
“老子没什么好说明的！更没有顽抗！”刘国栋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火焰，“我的工作就是组织交代的任务！光明正大！查吧！证据都在档案里！问心无愧！”他梗着脖子，像一头宁折不弯的倔牛。
郑明辉与助手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来之前，王鸿瑞书记交代过，刘国栋是林宝兴的心腹爱将，性格耿直刚烈，是个硬茬子。硬碰硬不是上策。
“哼！国栋同志，有没有问题，我们会查清楚的。”郑明辉合上记录本，缓缓起身，语气恢复了冰冷的程式化，“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在调查期间，希望你严守工作纪律，不要擅自接受媒体采访，不要传播不实信息。”说完，带着助手转身离开，留下刘国栋在办公室里，愤怒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惠州市委家属区，陈燕家中客厅。
夜色已深，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陈燕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手机，刚刚和儿子通完电话，脸上疲惫中透着一丝温情。此刻这份温情也褪尽了，只剩下沉重和隐隐的愤懑。
庄刚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脸色同样不好看。
“组织部那边的‘风声’越来越紧了。”陈燕声音有些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嘲弄，“‘工作作风有些激进’，‘群众基础有待加强’…呵，万部长的措辞，真是越来越含蓄，也越来越‘精准’了。看来，‘大局为重’，‘稳健过渡’的大旗，已经插在了庄跃民同志的旗杆上。”
庄刚握紧了拳头：“陈书记！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在惠州这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这不公平！我去找林书记…”
“公平？”陈燕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世上的公平，从来不是等来的！庄刚，沉住气！眼下这局面，早在我意料之中。郭书记为了他的‘稳’，庄跃民为了他的位置，王鸿瑞为了他的权力扩张…他们必然联手。但省委常委会，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眼中闪过精明的光：“任命下来之前，都是未定之数！我们还有一搏！关键在万铭！郭锦兴能给他压力，我林系的筹码，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她看向庄刚，语气陡然转厉，“你在下面，把陈燕这七年的实打实的政绩，一件件，一桩桩，特别是民生实事的受益群体反映，最朴素的口碑，给我好好梳理！通过最可靠的渠道送到省委组织部每一位常委手里！要实！要具体！不要任何虚夸！让万铭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另外…”
陈燕压低声音：“组织几个当年被庄跃民‘卡脖子’、受过他‘官威’敲打的靠谱企业家，把苦水在合适的场合（比如省工商联或者企业家座谈会），用最‘自发’的方式吐出来！只讲事实！不扣帽子！万铭是聪明人，他听得懂！”
“是！”庄刚精神一振。这些具体操作，他最拿手。
“记住！”陈燕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省城吴阳的方向，背影挺拔而坚毅，“‘稳定’从来不是求来的！真正的‘稳’，是民心稳！是正气压住了邪气！他们想用‘压’来求稳？我偏要用‘争’，争一个公道的评价！争一个组织的公信！我陈燕的‘位子’可以挪，但我们坚持的道路和原则，寸步不让！”
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陈燕看了一眼号码，神情骤然紧绷。是省城的重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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