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经济开发区，北郊，清河边。 两辆车停在岸边土路上。
市政法委书记马国梁（王系）、副市长兼经开区党工委书记钱斌（林系未来培养对象）、潘宗洪（市委副书记）以及一身便装的林晓宇下了车。
细雨刚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淡淡的腥气。河水浑浊，卷着白色泡沫缓缓流淌。对岸远处，宏明集团规划中的巨大厂区地块光秃秃一片，触目惊心。
“潘书记，钱斌书记，你们看，”马国梁指着河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忧色，“这清河，水质下降问题还是存在啊！老百姓天天在这洗菜洗衣服，反映很强烈。都说上游工业排放出了问题…唉，发展经济是好事，但环境账也得算清啊！经开区对岸这块地，”他指了指宏明集团圈定的地块，“将来要是建起大厂，会不会雪上加霜？环保措施得考虑周全！”
他话说的冠冕堂皇，矛头却直指以环保为由抵制宏明的林系势力——老百姓在污染，是不是你们现在管理不力的“锅”？你们反对宏明，难道是因为你们自己环保就做得好？宏明来了反而能改善？
潘宗洪脸色平静，像没听出弦外之音，目光沉凝地望着浑浊的河水：“马书记忧国忧民。水是生命线，环保，经开区一刻都没放松。”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锐利如刀锋，“不过马书记提到的水质问题，源头的板子，怕是打错了地方！经开区现有企业，排放都经过严格处理，数据实时监控，直达省环保厅平台！想推责，数据不会撒谎！”
他猛地转身，指向距离宏明规划地块上游不远，一处用铁丝网围起来、厂房冒着白烟的老旧厂区：“正源化工！知道吗？马书记应该不陌生！那是市属老国企改制，效益一般，但胆子很大！前年被中央环保督察点名警告！就因为它…排污口深埋在地下，偷偷把未经处理的废水直排清河！”他声音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当时谁在帮它四处灭火？谁在阻挠环保执法？马书记当时兼任市政府秘书长，主抓协调工业的吧？这事…记忆犹新啊！”
马国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被当场揭开自己“辖区”的疮疤，还被扯出旧事，这脸打得啪啪响！他恼羞成怒：“潘宗洪！你这是污蔑！正源的事早有定论！不要转移话题！现在说的是经开区…和宏明的项目对水质的影响评估…”
“好啊！谈评估！”钱斌年轻气盛，一步跨前，指着宏明项目地块的位置，声音清亮有力，“刘国栋副市长请的环保专家团队，最新的评估报告就在这里！”他扬了扬手里几页装订好的文件，“宏明项目选址背山面水，地势低洼！方案里所谓的高标准处理池，地质构造报告存疑！一旦出现地基沉降或极端暴雨，几十万吨含有重金属和有机溶剂的危险废水…马书记，那画面你想过吗？那不是污染，是让清河下游几十万人慢性自杀的毒液！你口口声声替老百姓说话，这风险…你敢不敢担？！”
林晓宇站在一旁，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地方权力博弈的刀光剑影。舅舅（潘宗洪）的沉稳犀利，钱斌的锋芒毕露，马国梁的强词夺理…都深深印入脑海。他看着浑浊的河水，又看了看被指为正源化工排污口的方向，心情沉重。爷爷和父亲口中的“责任如山”，在这一刻有了实感。
马国梁被两个年轻些的书记书记顶得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潘宗洪却还不打算放过他，语带讥讽道：“马书记关心环保是好事。不如多督促督促正源的问题？它虽然关了排口，但后续治理、土地修复达标了吗？市里环保欠账还不少啊！经开区这边，欢迎随时监督检查，但要把力气用在刀刃上！搞错了方向，浪费的是资源，寒的是人心！”
正僵持间，潘宗洪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面色微变，对钱斌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控住局面，自己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电话是华州市常务副市长刘国栋打来的，声音嘶哑，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怒：“…*潘书记！省纪委那帮孙子！他们…他们去找启明科技的人了！查老子跟他们联系的所有底稿！所有邮件！连私人电话都翻了个底朝天！这他妈是查我还是查宏明？！这简直是把老子的脸皮撕下来踩！他们想干啥？想把老子逼死？好给宏明铺路？！”
潘宗洪眼中寒光一闪：“知道了。国栋，沉住气！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查！查得越细越好！越能证明你清白！你所有动作都是为了工作！程序合法，目的正当！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宏明项目就是有鬼！你记着，”他压低声音，像淬了冰，“咬死底线！一个字：稳！该干嘛干嘛！剩下的，林书记和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潘宗洪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王鸿瑞的手段，卑劣而凌厉。他走回众人面前。马国梁看潘宗洪脸色不善，心里反倒升起一丝窃喜：“潘书记，有急事？”
潘宗洪冷冷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深冬的寒潭，让马国梁心中莫名一凛。潘宗洪没理他，转向钱斌和林晓宇，恢复了沉稳：“晓宇，今天带你来，是让你看看这片土地。看它需要什么样的发展，需要什么样的守卫者。记住了，发展不能带血，发展不能‘带毒’！走，我们去看看新引进的高效废水处理装置运行效果。”他不再看马国梁一眼，径直走向车子。
钱斌紧随其后，林晓宇也赶紧跟上。马国梁被晾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潘宗洪那冷硬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汉江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厚重的深色木门紧闭。
空气凝重得几乎凝固。长方形的会议桌两端，仿佛隐然划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省委组织部长万铭正在做关于吴阳市长提名人选的考察情况汇报。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读一份精算过的报告。
“…综合多方因素，组织部门慎重建议：提庄跃民同志为吴阳市长候选人。该同志政治坚定，大局意识强，熟悉城市经济工作，基层经验丰富，作风稳重。尤其在维护班子团结、稳定地方大局方面，表现突出。适合当前吴阳市发展的实际需求。”他没有看林宝兴和陈志华，目光低垂在汇报稿上，“陈燕同志，工作能力强，发展思路开阔，政绩突出。组织决定调任省发展改革委员会党组副书记（党组成员、排名在张维民主任之后）…”
万铭的报告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宝兴面无表情，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这个结果不出所料，但万铭的报告措辞如此鲜明地倾向“稳定”和庄跃民，把陈燕的“能力强”、“政绩突出”仅仅作为铺垫放在后面，甚至提都没提陈燕在惠州扎实的民生工程（被庄刚通过渠道提交的材料），这近乎是一种羞辱！万铭最终还是没能顶住郭锦兴的压力！
陈志华脸色铁青，猛地端起茶杯，茶水溅出少许。他强忍着没发作，但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万铭和对面端坐如山、面色平静的郭锦兴、王鸿瑞。
“各位常委，有什么意见？”郭锦兴环视一圈，语气平和，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淡然。
短暂的沉寂。
林宝兴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万铭同志的汇报，比较‘全面’。”他刻意在‘全面’二字上略微加重，“我想强调两点。第一，陈燕同志在惠州的成绩，不是单一的经济指标！她主导的城市更新和老旧小区改造，惠及数十万基层民众！她推动的市民服务‘只跑一次’改革，被中央媒体作为优化营商环境典型报道！这些实实在在改善民生福祉、提升基层治理水平的成绩，同样是衡量一个干部能力和民心向背的重要标尺！第二，强调‘稳定’和发展大局完全正确！但真正的稳定来源于发展带来的‘获得感’和‘安全感’！来源于干部队伍的风清气正！来源于对中央精神特别是新发展理念的坚定贯彻！而不是表面的一团和气，更不是‘拖’字诀掩盖下的裹足不前！”
他的发言，句句驳斥万铭报告中暗藏的偏颇，直指核心！更是对郭锦兴“唯稳是举”方针的公开质疑！他没有点庄跃民的名，但句句都在说：用压制有能力的干部来求取的表面稳定，并非长远之道！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郭锦兴脸上的平静出现一丝裂纹，眼神变得锐利。
“宝兴同志说得好！”省委副书记（非王系或中立）接过话头，“发展是硬道理，但为民发展才是真道理。陈燕同志的成绩，确实很扎实。调动她去发改委，人才流动本也是好事。但具体位置安排…是否再斟酌一下？发挥她所长嘛！”他也委婉地表达了对“明升暗降”安排的不认同。
“我补充一点，”陈志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政法委书记特有的分量，“组织选人用人，既要看成绩清单，也要看负面清单。有些‘团结’，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是否有压制批评、打击异己的情况？这些也要纳入考察视野。只有综合考量，才能避免‘带病提拔’！”他这话针对性更强，几乎是指着庄跃民在惠州的做派说话。
王鸿瑞立刻接上，脸上带着一丝冷峻的“正义”感：“志华书记说的在理！所以对干部的监督，我们纪委更要常态化、制度化。特别是关键岗位的拟任人选，发现问题苗头，哪怕只是反映，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这也是对干部负责，对组织负责！刘国栋同志在省里的关心下认识有所提高，就是很好的例子嘛！”他轻飘飘一句，就把打压刘国栋的行为美化成了“组织关心”。
庄跃民（作为普通省委委员列席）脸色微僵，但很快恢复平静。
郭锦兴轻咳一声，压下所有讨论：“好了。大家的意见都充分表达了。组织部的考察和建议，是经过严格程序的。庄跃民同志在‘团结大局、稳健推进工作’方面的表现和素质，组织上比较认可。陈燕同志的新岗位，也是发挥其宏观视野的优势。这是省委经过通盘考虑的平衡。万铭同志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我看，就按组织部的方案定吧！举手表决！”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命令的意味。常委会最终通过了提名。
散会后，陈燕接到了林宝兴的电话。
“陈燕，省发改委党组副书记。”林宝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委屈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陈燕利落依旧、甚至带着一股锐气未消的声音：“宝兴书记，这位置挺好！视野更开阔，能研究点大问题！正好沉淀一下！好钢淬火，会更锋利！庄跃民去了吴阳？那是火坑！我倒要看看，他那套‘求稳’，能把省会重镇稳成什么样子！”她顿了顿，语气透出狠劲和信心，“庄刚在惠州站住了！这才是我们的基本盘！发改委？龙入深海！我的舞台，才刚刚开始！”
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杨卫东的私人电脑前。
屏幕的蓝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打开的是一份极其保密的任务日志。关于“宗敏（惠州市妇联前主任）交通事故案复查”的专档。
日志最新记录：
【目标：锁定“尾号8”（特征相符：黑色轿车）】
【进展：依据何敏（惠州市委宣传部长）提供线索及照片（车牌尾号清晰），结合当年市委市政府公务车辆档案，锁定两辆重点嫌疑车辆：
车辆A：车牌：汉江·B-80012，车型：旧款奥迪（与照片边缘车型模糊匹配）。当时为市委主要公务用车（可能时任市委书记郭锦兴专用？需查证。）
车辆B：车牌：汉江·B-80088，车型：桑塔纳2000（公务备用车）。
【行动方向A（车辆A）：
查询报废记录：该车于宗敏案发后一年零两个月后（时间延迟明显）由市机关事务管理局统一报废处理。
查询维修记录（重点！）：经技术恢复某已停用定点维修厂（惠州市机关定点维修单位‘华丰汽修’，2010年倒闭）部分模糊电子存档记录，关联车牌‘80012’的关键检索。发现一则关键碎片信息：
日期：2004年X月Y日（宗敏案发前约48小时）
送修描述（碎片文字）：前保更换（碰撞？）…右前灯组…钣金…】
【进展疑问】：更换前保险杠和右前灯组，涉及钣金？该修理内容暗示一次非正常、具有一定撞击力度的前端正面或右侧偏置碰撞！且距离宗敏车祸时间极近！是否关联？
【行动方向B（车辆B）：报废记录清晰（正常年限）。维修记录已丢失。】
杨卫东盯着那条【送修描述】的碎片信息，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
前保更换…右前灯组…钣金…
案发前48小时的非正常碰撞维修…
目标车辆指向当时市委主要用车（与郭锦兴直接相关）！
一个冰冷、惊悚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他脑海中炸开：这，绝不是巧合！这很可能就是撕开那场“意外”谜团的第一个铁口！
他立刻在日志中打下新的指令：
【优先级最高！立即深查：
碰撞修理的具体地点（华丰汽修内部监控/员工回忆）？
是否有报案记录？与交警记录交叉比对？
车辆A在案发前48小时至案发时段（X月Y日至Z日）具体使用记录（驾驶员、任务）！
该车在宗敏案发后至报废期间（约14个月）是否还有异常维修记录？特别是与“碰撞”无关的隐蔽项目（如电脑记录清除、关键零件更换等）！
高度加密！调查方向仅限代号‘青松’小组！信息流采用‘深涧’级密级！】
日志保存，加密。杨卫东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深沉的夜空。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吹动第一片树叶。而这片树叶上，赫然印着那串冰冷的数字：汉江·B-8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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