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药味比椒房殿更浓重。
苏玉真跟着萧景珩疾步穿过长廊时，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夜未眠加上失血，她眼前已有些发黑。但帝王紧绷的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剑，不容她有丝毫懈怠。
"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跪在地上的太医令抖如筛糠："回、回陛下，子时三刻太子殿下突然喊冷，不到半个时辰就烧得说胡话了..."
苏玉真敏锐地注意到，太医令说这话时眼神不断往殿内某个角落飘。顺着视线望去，她看见一个穿着湖绿色宫装的侍女正悄悄往后缩。
"你，过来。"萧景珩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那宫女扑通跪下，额头抵地："奴婢碧荷只是值夜的，什么都不知道..."
"拖出去，杖二十。"萧景珩眼皮都不抬。
金吾卫立刻上前拖人。名叫碧荷的宫女突然挣扎起来："陛下饶命！奴婢说！太子殿下睡前喝了、喝了周院判送来的安神汤！"
萧景珩眼神一厉。苏玉真心头也是一震——周院判刚因谋害淑妃被押入大牢，怎会又给太子送药？
"周岐黄人在诏狱。"萧景珩冷笑，"你确定是他送的？"
碧荷面如死灰："是、是药童送来的，说是周院判配好的..."
苏玉真不等听完已冲进内殿。太子的情况比淑妃更危急——这个八岁男孩全身泛着不正常的紫红，嘴角不断溢出白沫，小小的身体在床上抽搐成弓形。
最骇人的是，他的指甲缝里隐约可见紫色粉末！
"紫河车..."苏玉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宫中禁药，传说用胎盘混合剧毒炼制而成，专门针对皇室血脉。
她猛地掀开太子衣领，果然在锁骨处发现三个细小的针眼——有人给太子注射了浓缩毒剂！
"能治吗？"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苏玉真没有立即回答。她快速检查太子瞳孔和舌苔，心沉到谷底。太子的中毒程度是淑妃的三倍不止，普通解毒剂根本无济于事。
"需要换血。"她抬头直视帝王眼睛，"但风险极大。"
萧景珩下颌线条绷紧："几成把握？"
"五成。"苏玉真实话实说，"若用常规疗法，不到一成。"
殿内死寂。苏玉真看见萧景珩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这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竟显出一丝罕见的犹豫。
"父皇..."太子突然发出微弱的呼唤，"云姨...救我..."
萧景珩如遭雷击。苏玉真也愣住了——云姨？难道是指...
"动手吧。"萧景珩突然转身，声音沙哑，"需要什么，朕亲自准备。"
这是苏玉真第一次听见帝王用"朕"以外的自称。她来不及深思其中含义，迅速写下所需物品："新鲜羊肠三副，烈酒十斤，最要紧的是寻一个与太子血型相合的健康之人。"
"用朕的血。"萧景珩毫不犹豫地卷起袖子。
苏玉真摇头："父子血脉相连反而容易引发血融之症。最好是..."
她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被侍卫押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新鲜的鞭痕。
"陛下，抓到个鬼鬼祟祟的药童！"侍卫禀报，"他怀里藏着这个！"
呈上来的是一包银针和几株新鲜的草药。苏玉真眼睛一亮——这正是她需要的解毒良药"雪见红"！
"你是..."她总觉得这药童有些眼熟。
"奴才小顺子，曾在太医院当差。"年轻男子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苏娘娘，奴才给您送过药的。"
苏玉真想起来了。半年前她被贬冷宫时高烧不退，确实有个小药童偷偷送过几次药。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陛下，此人可信。"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为小顺子担保，"他或许能帮忙。"
萧景珩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微微颔首："若出差错，诛九族。"
准备工作紧张进行。苏玉真将雪见红捣碎榨汁，混合自己血液制成特殊的解毒剂。小顺子则熟练地支起铜盆煮水，将羊肠处理成适合输血的细管。
"娘娘，用这个。"小顺子悄悄塞给她一个小瓷瓶，"能护住心脉。"
苏玉真嗅了嗅，瞳孔微缩——这是极其珍贵的"还魂丹"，太医院每年仅炼制三颗。这小药童从哪得来的？
没时间多问，太子情况急剧恶化。苏玉真深吸一口气，取出九根长短不一的金针，在烛火上快速灼烧后，沾了药汁刺入太子九大要穴。
"冰火双极针法..."小顺子倒吸一口气，"这、这针法不是失传百年了吗？"
苏玉真没空解释。她手法快得出现残影，金针在太子身上组成一个奇特的阵法。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太子突然剧烈抽搐，一口黑血喷出！
"陛下！"太医令惊恐大叫，"太子殿下他..."
萧景珩龙渊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苏玉真后心。千钧一发之际，太子青紫的脸色突然开始褪色，呼吸也逐渐平稳。
"第一阶段成了。"苏玉真抹去额前汗水，"现在需要换血。"
她示意小顺子躺到另一张榻上，将处理好的羊肠管两头分别刺入两人手腕血管。鲜红的血液缓缓从药童流向太子。
"你早就知道需要血亲。"萧景珩突然在她耳边低语，"这小顺子，是太子的什么人？"
苏玉真手一抖，差点扎错位置。她没想到萧景珩眼光如此毒辣。确实，普通人的血不可能这么匹配，除非...
"奴才什么都不是！"小顺子突然激动起来，"奴才只是..."
"先帝第十七子，景瑞王遗腹子。"萧景珩冷冷道出真相，"朕的堂弟。"
苏玉真手中医勺当啷落地。先帝幼子景瑞王因谋反被诛的传闻她听过，却没想到他的后代竟藏在太医院当药童！
更没想到萧景珩明知此事却默许小顺子活着...
"陛下圣明。"小顺子苦笑，"罪臣之后，苟活已是恩典。"
萧景珩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输血过程。苏玉真注意到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又能随时保护太子。
输血进行到一半，太子突然又开始抽搐。苏玉真迅速拔掉羊肠管，改用银针刺入自己指尖，将血滴入太子口中。
"你干什么？"萧景珩一把抓住她手腕。
这个动作让苏玉真袖口滑落，露出腕内侧一个淡红色的莲花胎记。萧景珩眼神骤变，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那个印记。
"我的血能中和余毒。"苏玉真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萧景珩的目光从胎记移到她脸上，眼中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冒险救太子？为什么屡次自伤救人？为什么...有这个与云贵妃一模一样的胎记？
苏玉真尚未回答，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金吾卫满身是血地冲进来："陛下！周院判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萧景珩杀气暴涨。
"他、他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个'九'字..."
殿内温度骤降。苏玉真不明所以，却见小顺子脸色瞬间惨白。萧景珩的表情更是可怕，仿佛地狱修罗。
"九千岁。"帝王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
苏玉真突然想起宫中传闻——先帝晚年最宠信的太监九千岁魏瑾，曾权倾朝野。先帝驾崩后，此人突然失踪，有传言说他暗中操控着...
她的思绪被太子一声呻吟打断。小男孩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苏玉真脸上。
"云姨..."他虚弱地呼唤，"你回来了..."
苏玉真僵在原地。这一次，萧景珩也听得清清楚楚。帝王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缓缓从太子脸上移到她脸上。
"陛下，太子殿下神志未清..."太医令试图解释。
萧景珩抬手制止，俯身靠近太子："寰儿，你认得她？"
太子艰难地点头，小手抓住苏玉真衣袖："云姨...给我唱过歌..."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殿内。苏玉真二十出头，怎么可能在太子幼时给他唱歌？除非...
"你今年到底多大？"萧景珩突然问苏玉真。
"二十二..."她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不对。云贵妃二十年前就死了，若太子记得她，年龄根本对不上。
萧景珩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他正要继续追问，一名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冷宫起火了！"
苏玉真如坠冰窟——她的《青囊书》残卷还在冷宫！
"看好太子。"萧景珩厉声下令，一把拽起苏玉真，"你，跟朕去冷宫。"
被拖出东宫时，苏玉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顺子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说了三个字。
小心九。
去冷宫的路上，萧景珩一言不发，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苏玉真心乱如麻——太子为何叫她云姨？小顺子要她小心什么？冷宫为何突然起火？
最重要的是...萧景珩此刻看她的眼神，为何像在看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
当龙辇转过最后一个宫道时，冲天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苏玉真绝望地看着自己住了半年的偏殿被火焰吞噬，那里有她外祖父留下的所有医书...
"陛下！"一名灰头土脸的嬷嬷扑到龙辇前，"老奴拼死抢出了这个！"
她捧出一个铁盒，正是苏玉真平日存放珍贵药材的容器。萧景珩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那本《青囊书》残卷！
"谁指使你救火的？"萧景珩突然问。
嬷嬷一愣："是、是淑妃娘娘身边的..."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嬷嬷咽喉！萧景珩反应极快，一把将苏玉真护在身后，龙渊剑瞬间出鞘。
"护驾！"
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苏玉真被萧景珩推到一堵矮墙后，眼睁睁看着帝王独自迎战十几个刺客。龙渊剑在他手中化作银色闪电，每一击都带起一蓬鲜血。
这是苏玉真第一次见识萧景珩的真实武力。这个帝王根本不需要护卫——他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杀人利器！
当最后一个刺客倒下时，萧景珩连呼吸都没乱。他扯下刺客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但苏玉真注意到刺客右手虎口有个特殊的烙印——九瓣莲花。
"魏瑾的人。"萧景珩冷笑，"果然没死。"
他转身看向抱着铁盒发抖的苏玉真，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现在，告诉朕实话——你到底是谁？云贵妃是你什么人？"
苏玉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突然发现，铁盒里的《青囊书》残卷多了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人像画，画中的云贵妃，与她有七分相似。
最可怕的是，画像角落题着一行小字："吾女玉真，永康元年生。"
永康元年...正是云贵妃被赐死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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