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挟着枯叶扑打在塔顶的彩窗上,将斑驳的光影摇晃成破碎的琉璃。尼布甲尼撒倚着重新加固的铁栏,看着赫莱尔跪在地上修补他磨破的鹿皮靴。银质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弟弟专注的侧脸与记忆里那个替他包扎伤口的少年渐渐重叠,恍惚间竟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试试?”赫莱尔捧着靴子起身时,眼角已爬上细纹。尼布甲尼撒顺从地抬起脚,任由对方将柔软的内衬贴紧脚踝——那是用他最爱的灰狐皮改制的,针脚细密得如同蛛网。地牢里新添的黄铜暖炉散发着檀香,将寒意隔绝在厚重的天鹅绒帘幕外,唯有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淌。
这样的晨昏交替不知持续了多久。赫莱尔开始教他调制安神香,将晒干的薰衣草与乳香按特定比例研磨;或是展开泛黄的星图,辨认那些被塔楼遮挡的星座。尼布甲尼撒的手指抚过羊皮纸上褪色的墨迹,突然想起曾经在书房里与父亲探讨政务的时光。那时的月光也曾这样漫过窗棂,却比此刻明亮许多。
某个飘雪的深夜,赫莱尔罕见地喝醉了。他抱着酒坛跌坐在尼布甲尼撒脚边,滚烫的泪水滴在对方手背:“我好怕...怕你像母亲那样突然消失...”颤抖的手指解开他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那是某次逃脱中,尼布甲尼撒用碎瓷片划伤的。“疼吗?”尼布甲尼撒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指尖鬼使神差地抚上那道疤痕。赫莱尔猛地将他拽入怀中,酒气混着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
春去秋来,地牢的陈设愈发奢华。波斯进贡的织毯铺满地面,西域商人带来的嵌宝石屏风隔开起居空间。赫莱尔仍保持着每日巡逻的习惯,只是每次归来都会带回新鲜玩意儿:会学舌的鹦鹉、会跳舞的自动人偶,或是手抄的诗集。当他读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时,尼布甲尼撒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由的滋味。
最后的冬夜来得格外早。赫莱尔咳嗽着将毛毯盖在他身上,枯瘦的手却被尼布甲尼撒反手握住。烛光在彩窗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他们年少时玩过的手影游戏。“其实那天...”赫莱尔喘息着,“我故意让你拿到烛台的...我多希望你还能像从前那样...”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蜷缩成虾米,鲜血染红了尼布甲尼撒的袖口。
尼布甲尼撒静静地看着生命从那双熟悉的金眸中流逝,就像看着最后一盏油灯渐渐熄灭。他抚摸着赫莱尔仍温热的脸颊,忽然想起第一次被囚禁时,自己在墙上刻下的求救暗号。如今那些划痕早已被新刷的漆料覆盖,就像他们被扭曲的人生,永远凝固在这座高耸入云的塔楼里。
当春日的第一缕阳光再次穿透彩窗时,夜莺笼的铁门依旧紧锁。年迈的守卫们偶尔会听见塔顶传来轻柔的哼唱,却从未见过有人进出。岁月将这座曾经阴森的地牢,变成了包裹着甜蜜毒药的琥珀,而被困在其中的两人,终究成了彼此永恒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