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沉水香雾,袅袅青烟在烛火间扭曲成诡谲的形状。太医们手持银针药匣来回穿梭,白瓷药碗与银勺碰撞的叮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屏息凝神”“换汤换药”,将寂静的宫殿切割得支离破碎。王默立在床榻前三步开外,垂落的凤冠东珠轻轻摇晃,倒映着水清漓苍白如纸的脸——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眉骨,殷红血渍顺着嘴角蜿蜒至月白色中衣领口,雪松与海盐的气息裹着浓重药味扑面而来,无端搅得她心慌意乱。她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冰玉坠,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沁出的薄汗。香炉旁的沙漏正簌簌落沙,第七次填满下方容器时,她才惊觉自己竟已伫立许久。殿角的自鸣钟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惊得她指尖一颤,冰玉坠在裙裾上撞出细微的脆响。
殿外长廊下,江明远攥紧镶玉折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鎏金扇面“啪”地甩开,却掩不住他眼底迸发的阴鸷。栖梧殿那场精心设计的羞辱,本应让水清漓知难而退,可如今对方躺在病榻上,竟成了王默眼中最柔弱的“猎物”。更令他咬牙的是,王默方才轻抚水清漓手背时,那抹从未对自己流露过的温柔。他的目光扫过偏殿紧闭的雕花木门,突然瞥见门轴缝隙里夹着半片沾血的衣角——是水清漓今日被划破的玄色外袍残片,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失算。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两只夜鸦,他烦躁地扯松领口的玉带,暗恨这场变故打乱了与王柔约定的节奏。腰间的犀角扳指硌得掌心生疼,这是王柔上月托人送来的信物,此刻却成了催他加快阴谋的警钟。
“陛下,摄政王体内淤血已散,只需静养旬月便能康复。”老太医颤巍巍地收了银针,却在瞥见水清漓骤然蹙起的眉峰时,喉结滚动着补了句,“只是……旧伤恐因寒气复发,日后需格外小心。”王默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冰玉坠,凉意顺着掌心蔓延。记忆突然翻涌——三年前微服私访,她不慎跌入护城河,是水清漓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刺骨冰水。上岸时少年浑身湿透,却只是笑着将她护在身后:“不过小事。”此刻病榻上的人睫毛轻颤,苍白唇瓣翕动,恍惚间竟与当年的身影重叠。她注意到水清漓垂落在床沿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节上还留着栖梧殿搏斗时被江明远剑鞘磕出的淤青,连指甲缝里都嵌着干涸的血迹,像是无声诉说着那场厮杀的惨烈。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颈侧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宛如毒蛇盘踞,与江明远佩剑的弧度分毫不差。
“陛下!此事必有蹊跷!”江明远阔步踏入,月白锦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打翻了案几上未燃尽的线香。檀香混着血腥气在殿内弥漫,他故意将腰间羊脂玉佩撞得叮当作响,“摄政王身负异能,全天下唯有他能操控水流,如今却在大选期间遇袭?依臣看,分明是自导自演博取同情!”他猛地展开折扇,扇面上“忠义千秋”四字被他捏得变了形,余光瞥见王默攥紧的裙摆,心中暗喜,又提高声调:“陛下莫要被蒙蔽!”王默垂眸抽回悬在水清漓上方的手,凤冠东珠晃出冷光:“江公子,本宫自有判断。你若无事,便退下吧。”疏离的语气如冷水浇下,江明远僵在原地,袖中暗藏的密信几乎被攥碎——那是三日前飞鸽传书至边疆,与王柔约定里应外合的计划。信纸上除了蝇头小字,还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这是他们约定的起兵暗号。信纸边缘残留着西域特有的藏红花汁,那是王柔暗示已打通边境商路的标记。信纸背面,还有几处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显露出他强压的焦躁。
待王默离开,水清漓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青崖如黑豹般从房梁跃下,腰间短刃还泛着冷光,落地时带起的劲风掀动了床幔。床幔上绣着的并蒂莲被吹得扭曲变形,倒像是此刻殿中诡谲的气氛。“主子,江明远刚往驿站送了加急密函。暗卫截获的消息显示,他与王柔约定,待她半月后率十万铁骑回朝……”他突然压低声音,“王柔手中可是握着陛下七成兵权!”说着,他掏出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用朱砂画着边疆地形图,“这是从江明远贴身小厮身上搜来的,他们在标注王柔军队的行军路线。帕子内侧还绣着王柔的闺名,想必是她亲手所赠。”青崖展开帕子时,几缕细沙从褶皱中滑落——那是西域特有的红沙,暗示王柔已与沙匪达成某种交易。
“他与王柔的勾结,还需让陛下自己看清。”水清漓支起身子,掌心倏然凝聚出晶莹水流,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冷芒。水流化作蛇形缠绕在他指尖,突然“嘶”地窜向窗棂,精准扑灭一盏烛火。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更鼓声中,隐约夹杂着远处军营传来的马嘶。随着水流的游动,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人影,宛如鬼魅。“传令北疆暗卫,密切监视王柔的军队调动。”他唇角勾起算计的弧度,“王默将大半兵权交予胞姐,却不知那双握着虎符的手,早已沾满了野心……”说着,他从枕边暗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密档,上面详细记录着王柔近年来与西域诸国的书信往来。密档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笺,是王柔五年前写给王默的家书,如今墨迹已晕染,却还能辨认出那句“愿为陛下守疆土”。纸笺边角处,有几滴深色的水渍,经暗卫查验,竟是鸩酒的痕迹。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青崖瞬间隐入阴影,水清漓顺势跌回床榻,咳出半掌鲜血——那是他提前藏在舌下的药囊。药汁混着蜂蜜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他还特意在其中加了两片藏红花,让血色看起来更加逼真。血渍溅落在床前的青砖上,宛如绽放的红梅。青砖缝隙里,还嵌着半片银色鳞片,那是青崖特制暗器上的部件,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留下破绽,引王默生疑。“陛下!”太医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王默掀帘而入,绣着金线鸾鸟的裙摆扫过满地药渣。她望着水清漓染血的指缝,心口莫名抽痛:“怎么突然……”
“无碍……许是方才运功……”水清漓沙哑开口,苍白的手颤抖着去够她的袖口,指尖擦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江明远前日送来的礼物,此刻却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镯子内侧刻着的“永结同心”四字,刺得他眼神微暗。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她手腕时,故意用指甲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极浅的红痕。“只是……边疆传来异动,臣放心不下陛下安危……”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迹”悄然染湿王默裙摆。王默心下一颤,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裹着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她突然注意到水清漓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形状竟与那日栖梧殿中青崖佩剑的纹路相似。抓痕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刻意加重的伤势。而在他袖中,还藏着半枚西域银币,是江明远与王柔私通的铁证,只等合适时机“不小心”掉落。
与此同时,江明远已快马加鞭赶回丞相府。他屏退众人,在书房密室内展开北疆军事布防图,冷笑一声,用朱砂笔重重圈出王柔大军的驻扎地。烛火在他阴鸷的脸上明明灭灭,窗外夜色如墨。他从暗格里取出一枚刻着王默生辰八字的玉佩,这是与王柔约定的信号。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他走到窗前,望着皇宫方向闪烁的灯火,低声呢喃:“水清漓,咱们走着瞧。”书房角落的檀木架上,摆放着王柔去年送来的西域琉璃瓶,瓶中干枯的曼陀罗花早已失了颜色,却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香气。琉璃瓶底部,刻着一行西域文字,翻译过来正是“时机已到”。而在书架夹层里,还藏着一本账本,详细记录着他用国库军饷私购兵器的数目。
而在皇宫的另一头,王默守在水清漓床边,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不自觉地想起这些年来,每次遇到困境,水清漓总会及时出现,只是她从未认真看过他眼中的深情。御书房深夜不灭的灯火,边疆急报上他提前批注的应对策略,甚至是她随口提过的江南糕点,都会在三日后出现在御膳房。有次她随口说宫中月色单调,第二日,水清漓便命人在太液池畔种满了能在夜间发光的夜光兰。偏殿的更漏声滴答作响,王默起身想要为水清漓掖好被角,却发现他攥着的拳心中紧握着她方才落下的一支金簪。簪头的珍珠沾着他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轻轻抽出金簪,却在簪杆内侧发现一行小字——“愿护陛下一世长安”,字迹虽已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是水清漓的笔迹。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些年水清漓默默为她做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而此时的水清漓,虽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像是在梦境中依然守护着某个秘密。远处传来晨钟初响,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皇宫中的暗流,才刚刚开始翻涌。在宫墙之外,王柔的军队已开始悄悄拔营,马蹄裹着棉布,旌旗蒙着黑布,正朝着京城的方向,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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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应该只能更新这一章
对不起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