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的二月十四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像一根被隐形丝线拉扯着的琴弦。窗外伦敦的天空是典型的冬日灰白，偶尔飘下几片细碎的雪花，但屋内壁炉燃得正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哈利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窝在客厅那张最舒适的扶手椅里，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那本《魁地奇溯源》，但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壁炉另一侧沙发上的德拉科·马尔福。
德拉科今天似乎格外……安静。他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一本厚重的、封面烫金、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代如尼文典籍——但哈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并没有在书页上聚焦。那双惯常带着审视或刻薄的灰蓝色眼睛，此刻正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罕见的、近乎凝滞的沉默里，连带着他周身那种马尔福式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也收敛了几分。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按照往年（虽然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的经验，德拉科对这种“麻瓜的、毫无品味的”节日嗤之以鼻，但绝不会如此沉默。他要么会发表几篇关于情人节商业化和玫瑰俗气的长篇大论，要么会变着法儿地用一种极其马尔福的方式“不经意”地提醒哈利今天是特殊日子——比如突然变出一盒包装精美得吓死人的比利时松露巧克力，然后假装只是“家养小精灵多比送的，我嫌太甜”。
但今天，什么都没有。没有刻薄的评论，没有“不经意”的提醒。只有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空气中漂浮的、名为“期待”却无处落脚的尘埃。
哈利烦躁地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偷偷抬眼，发现德拉科似乎被这声音惊动，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在温暖的炉火光晕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一瞬间，哈利清晰地捕捉到德拉科眼中掠过的一丝慌乱和……懊恼？那情绪快得像流星，瞬间又被惯常的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所覆盖。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重新投向那本深奥的如尼文书，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哈利的错觉。
哈利的心沉了一下。他在懊恼什么？因为忘记了这个日子？还是……觉得这个日子不值得他费心？
一种混合着失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感悄悄爬上心头。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魁地奇战术图上，但那一个个飞翔的小人仿佛都变成了德拉科那张故作镇定的脸。
午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度过。克利切准备的烤鸡和约克郡布丁美味依旧，但哈利却觉得味同嚼蜡。德拉科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却带着点机械感。两人之间的对话仅限于“请把盐递给我”和“谢谢”这种最基础的交流。
午后，德拉科声称要去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马尔福家族产业文件”，便匆匆离开了客厅。哈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那股烦躁感更甚。他索性丢开书，抓起一件外套，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扑面而来，让哈利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沿着格里莫广场附近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街角花店里挤满了挑选红玫瑰的男男女女，橱窗里摆满了俗气的心形巧克力和毛绒玩具。往年看到这些，他只会觉得吵闹和商业气息浓厚，但此刻，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
原来，他也是在意的。在意这个被赋予特殊意义的日子，在意德拉科是否也把它放在心上。
他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冻得手指发麻，才慢吞吞地往回走。推开格里莫广场十二号那扇沉重的黑门时，一股暖意和……某种食物的甜香扑面而来。不是克利切惯常做的甜点味道。
哈利疑惑地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循着香味走向厨房。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烤焦了什么东西的味道。德拉科·马尔福，穿着那件昂贵得能买下半个陋居的银灰色丝绸晨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那头一丝不苟的淡金色头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额角甚至还沾着一点点可疑的白色粉末。他背对着门口，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一个烤盘？
烤盘里，躺着几块形状扭曲、颜色深浅不一的……饼干？有的边缘焦黑，有的中心塌陷，唯一共同点是它们都被极其笨拙地、用粉红色的糖霜挤出了歪歪扭扭的……勉强能认出是“H”和“D”的字母。
德拉科似乎没听到哈利进来的声音，他正全神贯注地试图把一块烤得还算完整的饼干从烤盘里铲下来。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与身份格格不入的笨拙和专注。旁边流理台上，散落着面粉袋、打蛋盆、糖霜碗，一片狼藉。
哈利靠在门框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失落和烦躁。他看着德拉科那沾着面粉的侧脸，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因为紧张而抿紧的薄唇……原来他一下午的沉默和“紧急文件”，是为了这个？
为了给他烤几块……可能根本没法吃的字母饼干？
“咳……”哈利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德拉科的身体猛地一僵，铲子“当啷”一声掉在烤盘上。他迅速转过身，脸上瞬间飞起两抹极其不自然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抓包的窘迫和一丝罕见的慌乱，那表情，比哈利见过的最稀有的神奇动物还要精彩。
“波特！”他试图用惯常的傲慢来掩饰，但声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谁允许你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的？吓人很有趣吗？”
哈利没理会他的虚张声势，目光落在那盘惨不忍睹的饼干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马尔福家族产业文件……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烤盘。
德拉科的脸更红了，他迅速移开视线，盯着流理台上的一袋面粉，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闭嘴！我只是……只是觉得克利切的手艺太差，需要一些……高标准的指导。” 他干巴巴地辩解，但底气明显不足。
哈利走近几步，浓郁的焦糊味和黄油甜香混合着钻进鼻子。他拿起一块边缘焦黑的“H”饼干，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德拉科。德拉科紧张地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哈利把饼干放进嘴里，小心地咬了一口。口感……一言难尽。边缘硬得像石头，中间又有点湿黏，糖霜甜得发齁。
德拉科屏住了呼吸。
哈利慢慢咀嚼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几秒钟后，他咽了下去，然后，对着德拉科，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带着点促狭和无限温暖的微笑。
“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绿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高标准。马尔福主厨的指导果然不同凡响。”
德拉科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他恼羞成怒地低吼：“难吃就扔掉！别勉强！” 作势要去抢哈利手里剩下的半块饼干。
哈利敏捷地躲开，把剩下的饼干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啊，这可是……情人节特供。” 他故意加重了“情人节”三个字。
德拉科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但眼底的窘迫似乎被一丝微小的、如释重负的光亮取代。
就在这时，哈利的目光越过德拉科的肩膀，落在了流理台角落里一个包装得异常精美、材质一看就极其昂贵的深蓝色丝绒小盒子上。盒子不大，上面系着银色的缎带。
“那是什么？”哈利好奇地问。
德拉科像是才想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随即又强装镇定。他转身拿起那个小盒子，动作有些僵硬地递到哈利面前，眼神却飘向别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给你的。情人节……什么的。” 那副别扭的样子，像是送出去的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哈利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丝绒的触感冰凉柔滑。他解开银色的缎带，掀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双袜子。
不是普通的袜子。是手工编织的羊毛袜，针脚细密，温暖厚实。颜色是鲜亮的格兰芬多金红相间，在脚踝处，用极其精巧的银线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母——H.P.。
哈利愣住了。他盯着那双袜子，指尖拂过那柔软温暖的羊毛，感受着那细密针脚的触感，视线落在那两个小小的银色字母上。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感官，直抵心脏最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酸涩和震动。
他抬起头，看向德拉科。德拉科正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哈利的声音有些发哽，“你自己织的？”
德拉科别开脸，下颌线绷紧，耳根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只是打发时间。马尔福家不需要家主亲自做这种事。” 他生硬地说，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情绪。“而且……听说有人，”他飞快地瞥了哈利一眼，“一直想要一双……家人织的羊毛袜。”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砸在哈利心上。
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碗柜，想起了达力每年堆成山的礼物，想起了自己每年唯一的、来自德思礼家“施舍”的旧袜子。想起了在霍格沃茨的第一个圣诞节，邓布利多那番关于“爱存在于袜子中”的话。想起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最卑微的渴望——一双来自家人的、温暖的羊毛袜。
而眼前这个曾经视他为死敌、傲慢刻薄的金发混蛋，这个笨手笨脚烤焦了饼干、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的男人，竟然记得……竟然亲手为他织了一双。
德拉科还在强装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彻底出卖了他。
所有的别扭、沉默、懊恼、笨拙……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哈利感觉自己的眼眶也热了起来。他放下盒子，向前一步，伸出手，没有去拿那双珍贵的袜子，而是直接捧住了德拉科沾着面粉的脸颊。
德拉科的身体瞬间僵硬，灰蓝色的眼睛蓦地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哈利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
“德拉科……”哈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疼痛的珍视。
德拉科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哈利的唇畔。
距离在无声中消弭。
哈利微微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起初只是唇瓣轻柔的触碰，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像雪花落在温热的皮肤上。德拉科的唇有些凉，带着一丝烘焙后残留的甜腻气息。哈利能感觉到他瞬间的紧绷，但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腰，将他更深地拉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德拉科回应了。他的吻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压抑已久的渴望，迅速反客为主。他撬开哈利的唇齿，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探入，追逐着、纠缠着，带着马尔福式的霸道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急切。壁炉的火光在他们身后跳跃，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射在古老的墙壁上，像一幅温暖的剪影。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饼干、甜腻糖霜、羊毛的暖香和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德拉科的手指深深插入哈利的黑发中，带着一种占有的力度，另一只手则紧紧箍着他的腰，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哈利则攀附着他的肩膀，笨拙却热烈地回应着，舌尖尝到了他唇齿间清冽的气息和一丝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甜味。所有的失落、委屈、不安都在这个深吻中被碾碎、融化，被汹涌而来的、滚烫的爱意所取代。
这是一个迟来的吻，带着笨拙饼干和珍贵羊毛袜的味道，带着心照不宣的和解和汹涌澎湃的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分开时，额头相抵，鼻尖几乎蹭在一起。德拉科的气息有些不稳，灰蓝色的眼眸深邃得像暴风雨过后的夜空，里面清晰地燃烧着火焰，专注地凝视着哈利。哈利的脸颊绯红，翠绿的眼睛水润润的，嘴唇微微红肿，同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德拉科的拇指轻轻抚过哈利湿润微肿的下唇，眼神复杂，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低低地说了一句：
“Je t’aime.”（法语：我爱你）
哈利怔住了。德拉科看着他惊讶的样子，苍白的脸上又浮起一层薄红，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忽地看向那双被放在一旁的格兰芬多羊毛袜，用更低、更快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补充道：
“……用你们麻瓜的话说就是……情人节快乐。”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刻薄，没有了傲慢，只剩下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哈利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侧脸，再低头看看那双温暖的、绣着他名字的羊毛袜，一股巨大的、甜蜜的暖流彻底淹没了他。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清朗，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纯粹的快乐。
他重新踮起脚尖，在德拉科带着困惑和羞恼的目光中，飞快地在他微凉的唇上又印下一个响亮的吻。
“嗯，”哈利笑得眉眼弯弯，绿眼睛里盛满了星光，他拿起那双羊毛袜，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情人节快乐，德拉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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