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会喜欢这位医生吗？"
张极站在书房窗前，对着电话那头的助理问道。窗外，初秋的阳光为花园镀上一层金色，几片早凋的叶子随风飘落。
"周医生是全市最好的心理专家，尤其擅长创伤后治疗。"王磊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不过张总，通常家属不会陪同治疗..."
"我会陪他去。"张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安排好时间，每周两次，在我的日程上留出空档。"
挂断电话，张极转身看向书桌上的文件——私家侦探最新送来的调查报告。关于张泽禹母亲车祸的初步调查显示，当时的警方记录存在多处疑点，而那位威胁张泽禹的"李婶"，竟然曾是张泽禹母亲生前的贴身女佣。
这些信息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张极的心头。他需要告诉张泽禹，但不是现在。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帮助张泽禹面对那些已经确认的创伤。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张极迅速合上文件夹。
张泽禹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茶盘。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浅色休闲裤，比几个月前刚来时看起来健康了些，脸颊有了血色，但眼神中的那种警惕仍未完全消失。
"您的茶。"他将茶杯放在书桌空处，目光扫过那个文件夹，又迅速移开。
张极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坐吧，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张泽禹在对面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这个习惯性姿势让张极心中一紧。
"我安排了一位心理医生。"张极直接说，"周明远，创伤治疗专家。明天下午三点，我陪你去。"
张泽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处的布料："我...不需要..."
"不是商量。"张极的声音柔和了些，"是必要的治疗。你一直在对抗抑郁症，独自承受了太久。"
"您怎么知道..."张泽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的药瓶。"张极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还有那些..."他没有说完，但目光扫过张泽禹被长袖遮住的手腕。
张泽禹低下头，脖颈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我很抱歉..."
"不要道歉。"张极绕过书桌，在他面前蹲下，强迫他抬起视线，"这不是你的错。你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现在...我想帮你走出来。"
张泽禹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他付出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明天我会一直在那里。"张极承诺道，"每次治疗都是。你不必独自面对任何事，再也不会了。"
一滴眼泪滑下张泽禹的脸颊，但他很快擦去，点了点头："好。"
周明远的诊所坐落在城郊一栋安静的别墅里，室内装修温馨舒适，完全没有医院的冰冷感。张极和张泽禹被引到一个阳光充足的房间，落地窗外是小花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张先生，张先生。"周明远是位五十出头的儒雅男子，声音低沉温和，"请坐。"
张极准备坐在靠门的椅子上，但张泽禹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张极立刻改变主意，坐到了他旁边的沙发上。
"我理解今天主要是了解情况。"周明远翻开笔记本，"张泽禹，能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来到这里吗？"
张泽禹的手指绞在一起："我...有抑郁症。从十六岁开始。"
"服药情况？"
"氟西汀，每天40毫克。"张泽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阿普唑仑，失眠时用。"
周明远点头："有自伤行为吗？"
张极感到张泽禹的身体微微僵硬。
"以前...有过。"张泽禹几乎是用气音回答，"最近...四个月没有。"
"很好。"周明远的微笑充满鼓励，"能告诉我是什么帮助你停止了这种行为吗？"
张泽禹犹豫了一下，悄悄瞥了张极一眼："有人...有人开始在乎我是否受伤。"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张极的心脏。他控制不住地伸手，覆上张泽禹紧握的拳头。
第一次诊疗持续了一小时。周明远温和但坚定地引导张泽禹谈论他的童年、母亲去世后的孤独、在苏家遭受的虐待，以及那些被锁在黑暗中的夜晚。张极全程紧握着他的手，惊讶于这个看似脆弱的年轻人内心竟承载着如此多的痛苦而不崩溃。
"...所以现在，最大的恐惧是什么？"诊疗接近尾声时，周明远问道。
张泽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害怕这一切是梦。害怕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家的柜子里。"
回程的车上，张泽禹异常安静，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张极知道治疗会唤起许多痛苦记忆，但他相信这是痊愈的必要过程。
"晚餐想吃什么？"张极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张泽禹转过头，眼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清明："您为什么要陪我去？大多数人会觉得...尴尬。"
张极没有立即回答。为什么？因为责任？因为同情？还是因为那个越来越无法否认的事实——他无法想象没有张泽禹的生活。
"因为我在乎你。"最终，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真相，"而且...我需要确定医生问的问题不会触发你太强烈的反应。"
张泽禹的嘴角微微上扬："您担心我。"
这不是疑问句。张极瞥了他一眼，看到那双眼睛中的暖意，突然觉得胸口发紧："是的，我担心你。"
这个简单的承认似乎给了张泽禹某种力量。他坐直了些，声音也坚定了许多："我想吃意大利面。加很多芝士的那种。"
张极挑眉——这是张泽禹第一次明确表达食物偏好，而不是顺从地说"随便"或"您决定"。这种小小的自我主张，在康复道路上意义重大。
"意大利面。"张极点头，"再加个提拉米苏？"
张泽禹笑了，那是一个真实的、轻松的笑容："好。"
接下来的三周，他们保持着每周两次的治疗节奏。张极惊讶地发现，张泽禹在诊疗室里比在日常生活中更敢于表达自己——也许是因为那是一个专门为他创造的安全空间，也许是因为周明远的专业引导让他感到被理解。
"他进步很快。"第四次诊疗后，周明远私下对张极说，"但抑郁症不是一朝一夕能治愈的。特别是他这种长期、复杂的创伤后抑郁。"
"我明白。"张极点头，"需要多久都可以。"
周明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大多数配偶没有这样的耐心。你很不一般，张先生。"
张极没有纠正"配偶"这个称呼。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曾经只是法律意义上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他愿意接受的现实。
那天晚上，张极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当他回到卧室时，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条："谢谢您今天在诊疗室里握住我的手。它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Z"
张极将纸条放进抽屉里——那里已经收集了十几张类似的便条，每一张都是张泽禹小心翼翼表达情感的尝试。
正当两人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时，危机突然降临。
"张总，出事了！"王磊的电话在凌晨六点将张极吵醒，"林氏集团和苏家联手对我们发起恶意收购！媒体上全是我们的负面新闻！"
张极瞬间清醒："什么负面新闻？"
"说我们...说您利用婚姻窃取苏家商业机密，还说张泽禹是您安插在苏家的商业间谍。"王磊的声音充满愤怒，"全是胡说八道，但股价已经开始暴跌！"
张极握紧手机，血液在耳边轰鸣。这不只是商业攻击，更是对张泽禹的公开羞辱。
"召集危机小组，一小时后公司见。"他挂断电话，迅速穿好衣服。
下楼时，他发现张泽禹已经站在厨房里，脸色苍白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痛苦和自责。
"张先生，我..."
"不是你的错。"张极斩钉截铁地说，"这是苏家和林家的卑鄙手段。"
张泽禹深吸一口气，放下平板："他们想用这个逼您放弃收购的股份。"
"我知道。"张极倒了两杯咖啡，"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去公司。"
张泽禹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也去？"
"当然。"张极递给他一杯咖啡，"你是这场诽谤的中心人物，也是唯一了解苏家运作方式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张泽禹的眼睛亮了起来，背挺得笔直："我马上准备。"
极锐科技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高管们围着长桌，屏幕上显示着股价暴跌的曲线和林氏集团的收购声明。
"他们瞄准了我们最薄弱的环节——东南亚项目。"首席财务官指着屏幕，"利用媒体风暴制造恐慌，同时低价收购流通股。"
"更糟的是这个。"公关总监调出一篇报道，"《商业联姻背后的阴谋：张极如何操控苏家小儿子窃取机密》。全文都在暗示张泽禹先生是您的傀儡。"
张极的手在桌下握成拳头，但表面保持冷静："法律部，准备诽谤诉讼。公关部，起草声明。财务部，计算我们需要多少资金才能抵御这次收购。"
会议持续了三小时。当其他人离开后，张极发现张泽禹仍坐在角落，专注地翻阅苏氏集团和林氏集团的财报。
"发现什么了？"张极走过去问道。
张泽禹抬头，眼中闪烁着张极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他们的联盟有破绽。苏家需要现金流，而林氏看重的是我们的技术专利。但看这里..."他指向一组数据，"林氏去年收购的两家公司与苏家的核心业务直接竞争。他们不是真正的盟友，只是暂时联手对付我们。"
张极挑眉，惊讶于张泽禹的分析能力："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离间他们。"张泽禹的声音越来越自信，"苏景浩——我大哥——一直想证明自己比父亲强。如果我们给他一个独立于林氏的机会..."
"他会背叛林家。"张极接上他的思路，"但怎么确保他反过来帮我们？"
张泽禹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他有个秘密。三年前，他挪用公司资金在澳门赌博，损失了近两亿。父亲不知道这件事，钱是从一个影子项目里转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张极惊讶地问。
"因为我帮他做假账。"张泽禹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那是他第一次没打我，还给了我一块巧克力。十六岁的我觉得...值了。"
张极的心脏为那个十六岁的张泽禹疼痛。但他更惊讶于此刻的张泽禹——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冷静和战略思维，与平时温顺的形象判若两人。
"所以，我们利用这个信息威胁他？"张极问道。
张泽禹摇头："不，给他更好的选择。给他一个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报复林氏的机会。苏景浩最恨被人看不起，而林峰一直把他当棋子。"
张极凝视着张泽禹，突然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智慧和韧性。在那些顺从和安静背后，是一个经历了地狱却依然能冷静思考的头脑。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张极拉过椅子坐下，"一个能让苏景浩主动背叛林氏，同时洗清你名声的计划。"
他们工作了整个下午，制定出一个复杂的反击策略。当夜幕降临时，张泽禹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疲惫但满足的表情。
"这会很冒险。"张极提醒道，"如果失败..."
"不会失败。"张泽禹的声音出奇地坚定，"我了解苏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贪婪，他们的恐惧。而您了解商业战场。"他看向张极，眼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我们一起，不会失败。"
那一刻，张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结。这不再是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而是两个平等伙伴之间的信任与合作。在商业和生活的战场上，他们背靠背站在一起，准备迎接任何挑战。
"回家吧。"张极站起身，伸手拉起张泽禹，"明天开始反击。"
走出大楼时，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张泽禹不自觉地靠近张极，寻求温暖。张极没有犹豫，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后——在一种冲动驱使下——揽住了他的肩膀。
张泽禹先是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靠进这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们会赢的。"张极低声承诺。
"我知道。"张泽禹抬头，星光映在他的眼中，"因为现在我有值得为之战斗的东西。"
这个简单的宣言，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让张极心动。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曾经伤痕累累，如今正在慢慢痊愈的年轻人，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张泽禹的未来。而这个认知，不再让他恐惧，只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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