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的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一次挫折也击垮不了整个人生。过去的已无法撤回，但未来还可努力书写。——《人民日报》
第七天，杨博文开始绝食。
不是那种做做样子的抵抗。他真正拒绝一切食物和水，沉默地躺在床上，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尸体。莉莎每天三次送来精致的餐点，又原封不动地端走。左奇函再没露面，仿佛买来一个人类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收藏癖。
饥饿感在第三天达到顶峰后，开始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恍惚感，仿佛灵魂正缓慢脱离躯壳。杨博文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形状像极了母亲最后一场音乐会的海报图案——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轮廓。
门被轻轻推开。杨博文没有转头，直到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气飘来，混合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能通过气味辨认左奇函的到来。
"我听莉莎说，你拒绝进食。"左奇函的声音比往常低沉。
杨博文闭上眼："实验证明吸血鬼也会说废话。"
床垫微微下陷，左奇函坐在了床边。杨博文能感觉到那双红眼睛正审视着自己，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他凹陷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为什么？"左奇函问。
"自由或死亡，"杨博文的声音嘶哑，"不是很浪漫吗？"
"愚蠢。"左奇函冷冰冰地评价，"自我毁灭从来不是反抗，而是投降。"
杨博文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那你告诉我，被关在金笼子里该怎么反抗？用美妙的歌声取悦主人吗？"
左奇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需要医疗干预。"
"不需要。"杨博文甩开他伸来的手，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他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冰凉的手接住了他，将他轻轻放回床上。杨博文模糊的视线中，左奇函的脸前所未有地接近，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红眼睛里，闪过一丝类似惊慌的情绪。
"张涛，立刻到东翼主卧。"左奇函对着空气说道，但杨博文知道他一定用了某种吸血鬼的通讯方式。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他沉入无意识的深海。
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充满了医疗器械的滴答声。杨博文的手腕上连着输液管，透明液体正缓慢注入他的血管。窗外已是深夜，壁炉里的火静静燃烧，驱散初秋的寒意。
"脱水加严重营养不良。"张涛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再晚一天，你的器官就会开始衰竭。"
杨博文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医生正在整理药箱："谁的命令？"
"什么？"
"给我治疗...是谁的命令？"
张涛推了推眼镜："左先生从议会中途离席赶回来的。他守了你六个小时，刚刚被紧急电话叫走。"
杨博文想冷笑，但嘴角干裂的皮肤阻止了他。吸血鬼会关心食物是否新鲜？更可能是担心投资打水漂吧。
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张涛补充道："他亲自调整了输液速度，要求使用最温和的营养配方。还..."医生犹豫了一下，"他还找来了你家乡特产的蜂蜜，说等你醒来可以加在茶里。"
杨博文的心脏漏跳一拍。他家乡的野花蜂蜜，是母亲生前最爱给他泡的饮品。这个细节太过私密，左奇函不可能从资料中查到。
"他怎么会知道..."
张涛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杯温水："小口喝。左先生吩咐过，你醒后要立刻通知他。"
"别。"杨博文下意识抓住医生的手腕，"别叫他。"
医生犹豫片刻，点点头："再休息会儿吧。莉莎就在隔壁，有需要按铃。"
门关上后，杨博文尝试坐起来。肌肉像被抽干了力气，连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气喘吁吁。输液架上的袋子还剩一半，看来他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
壁炉旁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瓷罐，上面贴着简陋的标签"青峰山野花蜜"。那是他家乡的特产，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杨博文盯着那个罐子，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杨博文勉强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庭院里，左奇函正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看起来异常疲惫。他抬头望向杨博文的窗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杨博文迅速放下窗帘，心跳加速。
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推开。左奇函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来："你醒了。"
不是问句，而是一个简单的陈述。杨博文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家居服——深蓝色丝绸衬衫和黑色休闲裤，看起来比正装柔和许多。
"死不了。"杨博文回答，声音比预想的虚弱。
左奇函走进来，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壁炉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给苍白的皮肤添了一丝暖意。他看起来...疲惫。吸血鬼也会疲惫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左奇函问，声音里有一丝杨博文从未听过的沙哑。
"我说过了，自由——"
"不，"左奇函打断他，"不是这个。为什么选择绝食？你明明知道逃跑、破坏、甚至直接攻击我都是选项。为什么选择伤害自己？"
杨博文愣住了。这个问题击中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部分。为什么？因为其他反抗都需要力量，而绝食是弱者最后的武器？因为内心深处，他想测试左奇函的底线？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
左奇函静静注视着他，红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解读的情绪："人类的身体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韧。真是矛盾的存在。"
"你买我之前没做功课吗？"杨博文讥讽道，"人类商品说明书上应该写着'可能不听话'。"
出乎意料，左奇函笑了。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礼貌微笑，而是真实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这个坦诚的回答让杨博文不知如何接话。他转而看向输液管："什么时候能拔掉这个？"
"张涛说至少还要两袋。"左奇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舒服？"
"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实验室的小白鼠。"
左奇函站起身，走到输液架旁："我可以帮你调整位置，让你能去书房坐坐。那里有更好的视野和更舒服的椅子。"
杨博文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一直如此。"左奇函平静地回答，伸手轻轻调整输液管的高度，"是你拒绝看到这一点。"
也许是身体虚弱降低了心理防线，也许是左奇函此刻罕见的坦诚态度，杨博文感到长久以来筑起的高墙出现了一丝裂缝。
"书房...有关于我母亲的资料吗？"他试探性地问。
左奇函的手停顿了一秒："有。"
"我想看。"
左奇函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衣橱前，取出一件深灰色羊绒开衫："穿上这个，夜里凉。"
杨博文没有拒绝。开衫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显然是左奇函的衣服。过大的尺寸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左奇函小心地扶他下床，一手举着输液袋，一手虚扶着他的后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防止他跌倒，又不至于让接触令人不适。
书房在走廊另一端，比杨博文想象中更宽敞。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星光点缀的夜空，另一面墙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
"那里。"左奇函指向角落的一个玻璃柜。
杨博文走过去，心跳加速。柜子里整齐陈列着他母亲所有的唱片、海报和剪报，甚至有几张手写乐谱的复印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年轻的杨敏站在舞台上鞠躬，笑容明亮如星。
"这是..."杨博文的手指轻触玻璃，仿佛能透过它触摸到照片。
"她最后一场公演。"左奇函站在他身后不远处，"1999年12月31日，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杨博文记得那一天。当时八岁的他被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母亲在聚光灯下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夜晚。
"你为什么有我母亲的东西？"他转身面对左奇函，声音颤抖。
左奇函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照片上："我欣赏她的艺术。"
"吸血鬼欣赏人类音乐？"
"为什么不行？"左奇函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艺术超越种族，杨博文。你母亲的演奏...有种罕见的灵魂共鸣。"
杨博文观察着吸血鬼的表情。在那张通常冷静自持的脸上，他捕捉到一丝真实的怀念和赞赏。这比任何解释都更有说服力。
"所以这就是原因？"杨博文慢慢走向左奇函，"你买下我，因为我是杨敏的儿子？"
左奇函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部分是。"
"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左奇函放下酒杯，红眼睛直视杨博文，"与你母亲无关，只关乎你自己。"
这个模糊的回答没有满足杨博文的好奇心，但虚弱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坐进最近的扶手椅中。左奇函立刻注意到他的不适，快步走来检查输液管。
"你该休息了。"
杨博文没有反对。回程中，他任由左奇函支撑着自己大部分重量，甚至在那双冰凉的手将他小心安置回床上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抗拒接触。
"莉莎会每小时来检查一次。"左奇函站在床边说，"有需要就按铃。"
"左奇函。"杨博文在他转身前叫住他，"为什么是我？"
吸血鬼停住脚步，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也许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在所有人中，只有你从不用敬称叫我，也从不对我假笑。"
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杨博文屏住了呼吸。左奇函没有等他回应，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杨博文盯着天花板，思绪纷乱。他想起左奇函弹奏肖邦的样子，想起他书房里母亲的照片，想起那个关于"敬称"的奇怪回答。这个吸血鬼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强大却疲惫，古老却现代，冷漠却...关心他家乡的蜂蜜。
输液管中的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杨博文感到长久以来坚定的仇恨开始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看待左奇函的方式将不再相同。
字数:3554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