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地下冷藏室温度恒定在三度，冷白灯洒在银灰色不锈钢台面上，反射出一层惨淡的光。
沈昭昭换好工作服，戴上乳胶手套，从旁边柜子里取出化妆用具和尸体清洁工具。
她今天接手的案子是“特殊委托”——名为林知夏，女性，28岁，身份备注栏里只有两个字：名媛。
特殊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那句备注附言：
“傅氏集团傅景深指名入殓师：沈昭昭。”
她不认得这个人，但“傅氏”二字代表的是什么，她当然清楚。
沈昭昭并不喜欢处理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因为亲属往往对死者外貌有过高期待，甚至不惜动刀整容，而不是让逝者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但她接了。
因为对方出价很高，而她不缺尊严，只缺房租。
她掀开白布，林知夏的脸就这样暴露在冷气中——漂亮，像雕刻般的精致，哪怕已经死亡，肌肤也未明显腐败，唇色还带着血红。
沈昭昭的目光凝了一下。
有些太完美了。
她开始例行清洁尸体，从四肢到躯干，最后是面部，动作轻柔而专业。
眼角有一丝结晶体。她用镊子取出，放入玻璃管，随手记下记录：
“角膜未完全混浊，体温低于常规，死亡时间推测不超过12小时。”
但她知道这不对。
因为死亡报告上写的是——36小时前死亡。
她解开尸体衣物时，看到腹部微微泛青，左侧肋下有一条淡淡的针痕，肉眼几乎不可见。如果不是她在尸体清洁中特别留意，还真看不出来。
她眉头轻蹙。
这个位置，不是静脉注射区，也不是急救位置，而是——肝部穿刺常用点。
而林知夏的死亡原因，备注是服用过量镇静药自杀。
沈昭昭继续向下处理，直到她发现一件真正令她起了寒意的东西。
在林知夏颈部右侧靠近下颌线处，化妆底色被推开后，一颗针孔大小的红点若隐若现。
她立即放大灯照射，表皮轻轻按压，发现周围组织未有明显淤血，呈现干净的针入痕。
这个伤口不是死后造成的，极有可能是生前留下的穿刺点。
她盯着那颗红点良久，最终写下一句话：
“疑似医疗针孔，建议进一步鉴定。”
然后，她继续完成了面部化妆工作。
当她用棉布擦拭林知夏嘴角时，那张原本温柔静美的脸突然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手一顿。
那不是肌肉痉挛，而是——死后表情变形，嘴角浮出一丝讥讽般的笑。
“你在对她做什么？”
门被猛然推开。
傅景深站在那里，黑色西装外套没扣，领带半解，眉眼阴沉，一双眼像裹着暴风雪。
沈昭昭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进来的方式，不合规矩。”
傅景深走近两步，盯着台上的林知夏，又低头看向她手中的化妆棉。
“你动了她的脸？”
“我在完成你要求的‘最自然’妆容。”
“她原本就很自然，不需要你动刀。”
“我没有动刀。”
“那她脸上的伤，是你弄的吗？”
沈昭昭终于抬眼，和他对视：“如果你说的是下颌线那处针孔——那应该不是我动的，也不是死后留下的。”
傅景深脸色更沉：“你在胡说什么？”
沈昭昭将报告拿给他：“如果你真想查她的死因，不妨把这个交给法医而不是来质问我。”
空气凝固三秒。
他接过纸，冷声开口：“你是什么人？”
“沈昭昭，入殓师，不是医生，不是法官，也不是你们豪门的清道夫。”
这句话，字字落在地面，冷到骨子里。
傅景深没想到她敢顶撞。他向前一步，强压低声：
“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着看她最后一面，如果她脸上多出任何一丝伤口——”
“她的脸没伤口，只有真相。”
沈昭昭不卑不亢，看着他，像看一具也需要检验的尸体。
傅景深一怔。
这个女人不美艳，不温柔，也不讨好。但她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让他心口一窒。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那颗针孔？”
他声音低了几度，神情复杂。
沈昭昭轻声道：“因为那不是自杀者会有的位置，也不是医生会选择的抢救点。”
“你怀疑她不是自杀？”
“我不怀疑。我只负责处理死亡的结果，不负责猜测活着的动机。”
“你确定她死了？”
沈昭昭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林知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淡淡说：
“当然。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反光，角膜开始干化，喉骨未有震动迹象。”
“——她确实死了。”
这句“确实死了”，却让傅景深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喃喃：“她怎么会……”
沈昭昭没有回答，她知道男人在情绪边缘挣扎。但她更知道，这事没完。
因为这具尸体身上，有太多不属于死亡本身的东西。
她摘下手套，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她轻声说了一句：
“如果你真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就去查她生前三天的药物记录和医院输液点位吧。”
“还有，不要再让你的助理偷偷偷拍我，否则我会报警。”
傅景深猛然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她背影冷静而挺拔地消失在门外。
冷藏室里重新归于寂静。
傅景深站在尸体旁，目光缓缓扫过林知夏那张安详的脸。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她耳后——
一颗红点，细如针刺，肉眼几乎不可察。
他缓缓俯身，指腹轻触。
冰凉，干燥。
他闭上眼睛，一张模糊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林知夏曾经说过：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不会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有人想我死。”
他缓缓起身，手指摩挲着那张“完美”面庞。
薄唇轻启：
“沈昭昭，我会再来找你。”
——因为她不是死于自杀，是死于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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