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马嘉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也同样狼狈不堪。雪白的衬衫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了污黑的泥渍、灰尘、还有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那是他手腕上蹭破的伤口在攀爬过程中被反复摩擦撕裂流出的血，混合着之前沾染的、宋亚轩的血。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一边镜片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雨水顺着他线条冷峻的下颌不断滴落。
他背对着宋亚轩，面向着楼顶边缘的方向。背脊依旧挺直，却不再是那种刻板的、一丝不苟的笔直，而是一种被重压之后依旧不肯折断的、如同钢筋般的倔强。他微微喘息着，肩背随着呼吸起伏。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攥着那个已经被挤压变形、喷口处凝结着暗红色漆块的喷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雨水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流下，冲刷着脖颈上那道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狰狞的红漆划痕。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站在废弃实验楼的最高点，站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像一尊刚刚从地狱血战中爬出、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战神雕像，又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沉默地舔舐着伤口、目光却依旧锁定着远方猎物的孤狼。
他在看什么？
宋亚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越过楼顶低矮的水泥护栏，越过下方混乱的、如同蚁群般在废弃区域入口处聚集闪烁的红蓝警灯，越过被雨水冲刷的校园……视线穿透朦胧的雨幕，遥遥定格在行政楼的方向。
那张猩红的布告墙，在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斑块。但宋亚轩知道，那上面烙印着什么。
烙印着他们并排的名字——宋亚轩，马嘉祺。
烙印着他们对那个腐朽规则最疯狂、最彻底、也最绝望的宣战！
冷雨如注，敲打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风卷着雨丝，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两个刚刚从毒烟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年身上。
宋亚轩蜷缩在积水的楼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灼痛和腹部的撕裂伤，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带来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艰难地抬起头，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模糊的视线里，马嘉祺沉默的背影如同一块冰冷的礁石。
“咳…咳咳…” 喉咙里的血腥味再次翻涌上来，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幼兽。腹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碎了积水。
宋亚轩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同样沾满泥污、边缘磨损的白色球鞋。紧接着，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一部分冰冷的雨水。
马嘉祺蹲了下来。
距离很近。宋亚轩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烟（油漆）味、灰尘味，还有被雨水冲刷后依旧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雪松冷香——那是属于马嘉祺私人领域的味道，此刻却混杂在如此狼狈的气息里，形成一种怪异的割裂感。
马嘉祺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却不是去扶宋亚轩。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薄茧，径直探向宋亚轩腹部那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胡乱缠着的、早已散开大半的绷带。
那是马嘉祺在医务室时，情急之下给他做的简单包扎。
宋亚轩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侵犯领地的刺猬，瞬间竖起了所有的尖刺！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狠狠格开了马嘉祺伸过来的手！
“别碰我！”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抗拒和冰冷的敌意，那双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熟悉的、野性难驯的火焰，死死地、带着嘲讽地瞪着马嘉祺，“马主席……现在装什么好人？咳咳……不是……要开除我吗？”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丝，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眼神，像受伤的孤狼，充满了戒备和不信任。
马嘉祺被他格开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镜片后那双眼睛，隔着碎裂的镜片，平静地迎视着宋亚轩充满敌意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浸透的沉寂。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他没有因为宋亚轩的抗拒而退缩，也没有解释。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更加强硬、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再次伸了过去！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快，更直接！五指如同铁钳，精准地扣住了宋亚轩试图阻挡的右手手腕！
“呃！” 宋亚轩吃痛，闷哼一声，手腕被死死钳制，力量悬殊得让他绝望。他只能徒劳地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如同困兽般的眼睛死死瞪着马嘉祺。
马嘉祺无视了他的瞪视和挣扎。他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了宋亚轩的腹部，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粗暴，直接掀开了那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湿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的破烂T恤下摆！
冰冷的手指带着雨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皮肤！
“嘶——！” 宋亚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因剧痛和冰冷的刺激而剧烈地弓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
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雨水中。那道在小腹上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边缘红肿，因为刚才在管道里的剧烈摩擦和挤压，此刻正缓慢地、持续地向外渗着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雨水，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
马嘉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他迅速从自己同样湿透、沾满污渍的衬衫下摆处，用力撕下相对干净、干燥的一长条布条。动作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不再看宋亚轩的眼睛，低着头，专注地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道，开始用撕下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在宋亚轩的腹部。他按压止血的力道很大，布条勒得很紧，每一次缠绕都带来新的剧痛。
“呃…操…你轻点…” 宋亚轩痛得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试图挣扎，但被钳制的手腕如同被焊死，腹部的剧痛也让他使不上力气。他只能徒劳地喘息着，用那双因为痛楚而蒙上生理性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马嘉祺低垂的侧脸。
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雨水冲刷着他紧抿的、颜色偏淡的薄唇，滑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金丝眼镜歪斜着，碎裂的镜片后，那双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所有情绪。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透露出他此刻绝非平静。
粗糙的布条摩擦着伤口，每一次缠绕都像钝刀子割肉。宋亚轩痛得眼前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时，马嘉祺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毫无预兆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冰冷的雨声中：
“你身上的烙印……”
他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但声音里却压抑着某种即将喷发的、沉甸甸的东西。
“……是他干的？”
“钱伟？”
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寒意。
宋亚轩的身体，在马嘉祺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僵直！连腹部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他倏然抬眼，瞳孔在瞬间缩紧到了极致！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被戳破最隐秘伤疤的剧痛、以及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冰冷的雨，无声地浇在两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在废弃楼顶对峙的少年身上。楼下的警笛声、人声，如同遥远的背景噪音。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宋亚轩死死地盯着马嘉祺低垂的、被雨水打湿的侧脸。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专注包扎的动作和紧绷的下颌线。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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