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入口的金属毛刺在晨曦中投下锯齿状阴影。陈斯年站在矩形缺口边缘，胸腔里的蓝光随着通道深处传来的低频嗡鸣有节奏地闪烁。那种声音像是巨型心脏在地下深处跳动，通过混凝土和钢筋传递到鞋底，震得他膝盖微微发麻。
李哲趴在地上，战术手电的光束射入通道。光线下，内壁布满了类似血管的蓝色线路，随着搏动节奏明灭不定。"这些不是普通线路，"他伸手触摸其中一条较粗的线路，指尖传来轻微的震颤，"结构类似心肌细胞的闰盘连接，能同步传递生物电信号。"
福尔马林和臭氧的混合气味从下方弥漫上来，勾起陈斯年记忆深处某个手术室的片段。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的蓝光正与通道光芒完美同步。
"下去五米有平台，"顾远已经将攀登绳固定在旁边的服务器机柜上，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先下，你们跟在后面。"他说话时，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应急灯下反射出冷光，让陈斯年突然想起那个毕业礼物。
顾远刚要跨进缺口，手腕突然被抓住。陈斯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瞳孔在应急灯的红光中放大："心跳声...从下面传来的，听得见吗？"
顾远和李哲对视一眼。李哲从背包里取出听诊器递给陈斯年："可能是你的人工心脏与下面的设备产生了频率共振。"
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贴上通道边缘时，陈斯年的呼吸停滞了。那不是共振，是真正的心跳声，清晰有力，带着某种他无比熟悉的节奏。三年前躺在ICU的无数个夜晚，他就是听着这个节奏才能勉强入睡——沈默趴在床边睡着时，隔着被子传来的心跳声。
"斯年？"李哲的手搭上他肩膀，"你还好吗？"
陈斯年摇摇头，把听诊器塞回给李哲，声音沙哑："走吧，下去看看。"
顾远率先进入缺口，身体消失在蓝光深处。攀登绳匀速向下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李哲紧随其后，下去前回头看了陈斯年一眼："你的生命体征有点不稳定，跟紧我。"
通道比看起来更窄，仅容一人通过。陈斯年用手撑着冰凉的金属壁向下移动，那些蓝光血管状线路在接触他掌心时亮起更刺眼的光芒，仿佛能感应到他的存在。阶梯每向下延伸一级，心跳声就清晰一分，福尔马林的味道也愈发浓烈。
"第五级阶梯有东西。"陈斯年突然开口，手电光照向阶梯拐角。在幽蓝的光线下，一张半卡在金属缝隙中的蓝色证件若隐若现。
李哲和顾远停在下方平台，抬头向上看。"别动它。"顾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难得的紧张，"通道结构不稳定，可能会有陷阱。"
但陈斯年已经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证件的瞬间，他认出了那个熟悉的校徽——明德医学院的博士学生证。照片上的沈默梳着简单的马尾，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带着倔强的笑意。这张照片是大三那年拍的，那天她刚拿到解剖学竞赛的一等奖。
学生证里面夹着半张泛黄的合影。辩论社夺冠那天照的，所有人挤在一起笑，而边缘处，陈斯年和沈默偷偷比了个心，被摄影师意外拍了下来。他记得那天晚上，沈默把这张合影剪成两半，说"这样我们就拥有彼此的一半了"。
记忆突如其来地涌进脑海，伴随着剧烈的头痛。陈斯年感觉指尖传来灼热感，学生证仿佛变成烙铁，但他却无法松手。蓝光顺着手臂迅速爬上太阳穴，视野开始扭曲变形。
金属通道在他眼前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学礼堂熟悉的红色幕布。阳光透过高窗形成金色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讲台上，计时器显示着最后三十秒，台下一百多双眼睛聚焦在中央那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孩身上。
四年前的秋末，医学院辩论赛决赛现场。陈斯年坐在第一排，攥着荧光棒的手心全是汗。沈默正在进行结辩陈词，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格外显眼——昨天练习时太过激动，拍桌子拍裂了皮。
"对方辩友始终回避'记忆'与'身份'的量子纠缠关系——"她的声音突然停顿，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与陈斯年相遇。隔了十五米的距离，他依然能看到她瞬间泛红的耳尖。
台下突然传来几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坐在后排的几个男生开始吹口哨。沈默深吸一口气，避开陈斯年的目光继续说道："正如神经突触会选择最有效的传递路径，人类终将选择最有利于生存的记忆方式。"
计时器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沈默鞠躬致意时，陈斯年突然起身，右手比出一个复杂的手势——拇指与中指相触，无名指和小指弯曲。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信号，源自某首歌里最难的和弦指法。沈默在看到手势的瞬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全场爆发出掌声，但这些声音在陈斯年耳中逐渐扭曲、重叠。他看见礼堂的红色幕布像伤口一样裂开，露出通道内壁那些蓝色血管线路。台下的观众面孔逐渐模糊，变成医院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陈同学，请确认这份手术同意书。"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递过来文件，签名处需要填写的却是沈默的名字。
"记忆是可以修改的。"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令人眩晕的嗡鸣，"你选择记住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陈斯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穿着的不再是T恤，而是那件熟悉的卡其色风衣。左手无名指上贴着创可贴，触感真实得可怕。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却在礼堂的玻璃窗上看到了沈默的倒影。
"为什么要分手？"影像里的人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陈斯年的声音。
"因为记忆是负担。"影像里的沈默嘴唇动着，声音却来自身后，"删除痛苦记忆，是最高效的生存方式。"
陈斯年猛地转身，看见沈默站在通道中央，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胸口微微塌陷。她手里拿着那份分手信，字迹却在不断变化，从决绝变成犹豫，再变成无法辨认的乱码。
"你记得吗？"她一步步走近，病号服下渗出蓝色光芒，"你总说我五音不全，却不知道我每天半夜背手术流程时，都在偷偷练你写的那首歌。"
她的手指穿过陈斯年的胸膛，握住那颗跳动的蓝光心脏。冰冷的触感让陈斯年剧烈颤抖。"斯年！快离开墙壁！"顾远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层层水幕。
陈斯年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和通道内壁的蓝光血管融为一体，那些线路正在皮肤下游走，形成复杂的神经网络。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在意识中疯狂碰撞——沈默后颈的手术疤痕、分手那天她转身时掉落的缴费单、ICU监护仪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还有那封被他反复阅读到纸张发皱的分手信。
"他现在神经同步率极高，强制中断可能导致记忆混乱！"李哲的声音带着焦虑。
"总比他彻底消失好！"顾远的回应简短而坚决。
下一秒，强烈的电流穿过身体。陈斯年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被一股力量从墙壁上强行剥离，带出无数蓝色光丝。他在剧烈的眩晕中看见顾远手里拿着类似除颤器的装置，电极片还冒着白烟。
"看清楚我是谁！"顾远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陈斯年！看着我！"
但陈斯年眼中看到的仍是那个拿着分手信的沈默。"你凭什么决定我该记住什么？"他嘶吼着挥拳相向，记忆与现实的混乱让他彻底失控。
顾远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记重拳。鼻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他深色的风衣上，像绽开的暗红色花朵。"清醒点没有？"他抹了一把鼻子，眼神冰冷。
陈斯年的拳头停在半空。这拳唤醒了他部分意识——沈默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通道里，李哲正拿着手电照向墙壁上被撞出的裂痕。
"顾医生！这边有问题！"李哲的声音带着震惊。
陈斯年顺着光束看去，发现刚才他和顾远撞击的位置出现了明显凹陷。更令人意外的是，那里并非实心墙壁，而是一扇伪装成墙壁的金属门，刚才的撞击恰好触发了某种机关。
隐藏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里面的白色实验室。与通道的诡异蓝光不同，这里的照明是标准的无影灯，光线冰冷而刺眼。
三个人站在门口，瞬间僵住。
实验室中央悬浮着一个透明培养舱，约两米高，内部充满淡蓝色的营养液。舱体周围布满了各种管线和监测设备，无数红蓝指示灯规律闪烁。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营养液中静静漂浮着的那颗鲜活心脏。
心脏表面覆盖着纳米级电极，随着某种无法听见的节奏缓慢搏动。最诡异的是，它的搏动频率竟与陈斯年胸腔里的蓝光完全同步，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视觉-生理共振。
陈斯年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培养舱里的心脏也随之加速跳动，营养液泛起细微的涟漪。他向前迈出一步，心脏的搏动也跟着变强一分。
"实验体编号S-01，培育日期2019.10.04。"李哲走到控制面板前，念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这不是普通培养舱，是量子记忆储存装置，这些管线连接的是神经元映射系统......"
2019.10.04。这个日期像冰锥一样扎进陈斯年的太阳穴。三年前的这一天，正是沈默提出分手的第二天。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天他把所有关于她的东西打包收好，整整哭了一夜。
"这不可能......"陈斯年一步步走向培养舱，脚步不受自己控制。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舱壁时，心脏突然剧烈搏动，营养液中泛起更大的涟漪。
涟漪散去的瞬间，他看见舱壁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那张脸正在逐渐清晰，眉眼间的轮廓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沈默，又带着他自己的影子。
"别看！"顾远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它在读取你的记忆！这些是记忆投射形成的共鸣幻象！"
陈斯年却无法移开视线。他看见舱壁上的人脸开口说话，嘴唇开合间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段段清晰无比的记忆画面——沈默在图书馆熬夜时趴着睡着的样子、两人第一次牵手时她发烫的耳垂、实验室里她专注于显微镜时翘起的嘴角、还有分手那天她转身时眼角闪烁的水光......
培养舱中的心脏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陈斯年感觉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皮肤下的蓝色血管正在快速游走、重组，形成和培养舱线路完全相同的图案。
"它不是在读取记忆，"陈斯年听见自己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它在归还。"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培养舱中的心脏猛地收缩，然后有力地舒张。与此同时，陈斯年感觉有什么断裂已久的东西突然重新连接，大量被删除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分手那天沈默口袋里露出的诊断书、深夜偷偷出现在他病房窗外的身影、手术同意书上她用颤抖笔迹签下的名字......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不是不要你，"顾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罕见的颤抖，"是她的心脏已经无法支撑两个人的记忆传输了......"
陈斯年缓缓抬头，透过培养舱的蓝色营养液，他看见那张人脸轮廓终于完全清晰——那是沈默和他的脸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模样。心脏每搏动一次，那张脸就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和大四那年拿到博士录取通知书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实验室所有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培养舱的蓝光开始急剧闪烁，营养液翻涌如沸腾。控制面板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行鲜红的警告上：
【记忆同步率100%，载体重组即将开始】
心脏在培养舱内骤然收缩，营养液形成微型漩涡。陈斯年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张融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