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的清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洗刷。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庭院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天空阴沉如墨,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杨昭靠坐在软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引枕。胸口的伤处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如同有钝刀在里面缓慢地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滞涩感。阴煞之毒虽被父亲强大的玉清法力和九转玉露丹牢牢锁在伤口周围,但那如跗骨之蛆的侵蚀感,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精神和体力。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上,眼神却有些空茫。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昨夜邝露为他润唇时指尖的微凉和轻颤,是她笨拙却耐心喂药的侧影,是她梦魇中那生涩却真实的安抚低语……还有,今晨她面对母亲和妹妹时,瞬间筑起的冰冷高墙,那斩钉截铁的“本分”、“勿做他想”,以及他倔强自己喝药时,她平静无波却仿佛拒人千里的眼神。
冰与火,温柔与冷漠,关切与疏离……两种截然不同的邝露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搅得他心烦意乱,伤口似乎也更疼了几分。
“只是职责吗……”杨昭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不信!那双眼睛里的惊悸和专注骗不了人!那笨拙的温柔也绝非虚假!可她为何要否认?为何要像受惊的蚌壳一样,飞快地缩回那坚硬的壳里?
是因为……那个人吗?
那个让她心死如灰、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天帝润玉?
这个念头像毒刺一样扎进杨昭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烦躁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恼人的思绪,却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更厉害。
***
与此同时,远在九重天璇玑宫废墟般的寝殿内,润玉枯坐在冰冷的云床边缘。破碎的水元之力早已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余的狂暴气息。夜明珠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寂而僵硬的轮廓。
他低垂着头,素白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几缕散落的墨发黏在苍白的颊边,平添了几分颓唐。那双曾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败和空洞,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刚才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彻底抽干。
水镜破碎了。
但那画面,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神魂深处反复灼烧、刻印!
邝露憔悴却关切的眼神……
她笨拙却轻柔的动作……
那生涩却带着安抚的温柔低语……
还有杨昭那张苍白却占据了她所有目光的脸!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嫉妒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死寂的灰烬下,燃烧得更加阴毒炽烈!
凭什么?!
那个蝼蚁般的杨昭,凭什么得到她如此倾心的守护?得到那份他润玉求而不得、甚至不屑一顾的温柔?!
他才是天帝!他才是她曾经仰望追逐了无数岁月的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将属于他的……不,是连他都未曾得到的东西,如此轻易地给了别人?!
一股毁灭的冲动,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偏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理智。既然她宁可在那异界卑微地守护另一个男人,也不愿再看他一眼……既然她的心,她的温柔,她的一切都已属于别人……
那不如……一起毁掉!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润玉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灰败的眸子里,骤然燃起两点幽冷、疯狂、如同九幽鬼火的寒芒!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光芒。那光芒阴冷而粘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他要用天帝本源之力,融合心头最毒的怨念与妒火,凝成一道跨越时空的——**血魂咒**!此咒无形无质,专攻神魂,能引动受术者心中最恐惧、最痛苦的记忆,化为心魔幻境,反复折磨,直至神魂崩溃!他要让杨昭,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沉沦,让邝露亲眼看着她的“守护”是如何变成一个疯癫的废人!他要让她也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邝露……这是你逼我的……”润玉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怨毒和毁灭的疯狂,“既然你的心已蒙尘……那就和他……一起在炼狱中沉沦吧!”
他猛地并指如剑,那点暗红光芒瞬间暴涨!一股阴邪、暴戾、充满了无尽怨念的诅咒之力,如同无形的毒箭,撕裂了尚未完全平复的时空壁垒,带着润玉最深的恶意,无声无息地射向灌江口的方向!
***
灌江口,真君神殿,杨昭所在的房间。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如同千军万马奔腾。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阴沉的天幕,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雷声滚滚,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就在这雷声炸响的瞬间!
正闭目忍受伤痛的杨昭,身体猛地一震!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和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那感觉,比胸口的伤口痛楚强烈百倍、千倍!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识海,带着恶毒的诅咒和无穷的怨念!
“呃啊——!!!”杨昭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指甲深陷皮肉!
“不!不要过来!滚开!滚开啊——!!!”他疯狂地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惊惶和绝望。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中衣,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珠暴突,血丝密布!
血魂咒生效了!它引动了杨昭内心深处,关于昨夜黑风岭断魂崖底,青面鬼王那致命一爪的恐怖记忆!并将那份濒死的恐惧和无助,放大了无数倍,化为最真实的心魔幻境,在他识海中疯狂肆虐!
“昭儿!” “哥!” 守在外间的敖寸心和杨婵听到惨叫声,魂飞魄散,猛地推门冲了进来!看到杨昭这副状若疯魔、痛苦挣扎的模样,两人瞬间脸色煞白!
“怎么回事?!昭儿!你怎么了?!”敖寸心扑到榻边,试图按住疯狂挣扎的儿子,却被杨昭无意识地挥手狠狠推开!
“鬼!鬼王!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杨昭双目赤红,神志已然不清,完全陷入了心魔幻境之中,对着虚空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每一次挣扎都剧烈地牵动胸口的伤口,雪白的绷带上,刺目的鲜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开!
“哥!你醒醒!没有鬼王!没有!”杨婵急得眼泪直流,也扑上去想帮忙安抚。
但陷入心魔的杨昭力大无比,状若疯虎,两人竟一时无法靠近!浓重的血腥气和杨昭濒死般的痛苦嘶嚎,让房间如同炼狱!
就在这混乱绝望之际!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从隔壁房间冲了进来!正是邝露!
她显然也是被那声凄厉的惨嚎惊动。当看到软榻上杨昭那副双目赤红、疯狂挣扎、胸口鲜血汩汩涌出的惨状时,邝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双刚刚因听到惨叫而泄露惊惶的眼眸,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和……心痛所占据!
“杨昭!”她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什么冰冷的伪装,什么刻意的疏离,什么“勿做他想”的决心,在这一刻,在这炼狱般的景象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
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再次支配了一切!她像一道离弦之箭,猛地扑向软榻,全然不顾杨昭那无意识的、足以伤人的疯狂挥舞的手臂!
“小心!” “邝露仙子!” 敖寸心和杨婵惊恐地大喊!
但邝露已经扑到了杨昭身前!就在杨昭一只手臂带着风声狠狠挥向她面门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阴冷邪恶到极致的诅咒之力,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在杨昭识海中心魔爆发的顶点,骤然凝聚成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暗红血影,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怨毒,猛地射向杨昭的眉心!那是血魂咒真正的杀招,旨在彻底粉碎神魂!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连近在咫尺的敖寸心和杨婵都毫无所觉!
但邝露看到了!
或者说,她感受到了!
那股阴冷邪恶、带着她永生难忘的、独属于九重天那位天帝气息的恐怖力量!
是他!是润玉!
他竟然……竟然如此恶毒!竟然要置杨昭于死地!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冲垮了邝露所有的理智!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润玉是如何做到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那道血影击中杨昭!绝不能让润玉得逞!
“不——!!!”
一声凄厉决绝的尖啸从邝露喉中迸发!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非但没有躲避杨昭挥来的手臂,反而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猛地向前一扑!
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杨昭的身前!挡在了那道致命的暗红血影之前!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那道蕴含着润玉天帝本源之力、怨毒诅咒所化的血魂咒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邝露的后心!
“呃……!”
邝露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魂魄!她扑在杨昭身上的动作骤然定格!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被无数怨毒诅咒啃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知!远比当年在璇玑宫承受的万倍心伤更加酷烈!
她的瞳孔瞬间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殷红的鲜血,如同妖异的花朵,迅速在她月白色的中衣后背晕染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敖寸心和杨婵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
疯狂挣扎嘶吼的杨昭,动作也诡异地停滞了一瞬,赤红的眼眸中倒映着邝露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她后背刺目的鲜红……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在屋顶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屋内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邝露——!!!”
一声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滔天怒火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真君神殿上空炸响!整个灌江口都在这声怒喝中震颤!
一道玄青色的身影,裹挟着撕裂苍穹的恐怖威压和玉清神光,如同陨星般轰然降临!狂暴的法力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将弥漫的阴冷诅咒气息涤荡一空!
杨戬,回来了!
他双目如电,瞬间洞悉了屋内的一切——儿子濒临崩溃的心魔、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阴邪诅咒气息、以及……挡在儿子身前,被血魂咒击中、生机正飞速流逝的邝露!
“找死!!!”
杨戬目眦欲裂!暴怒的杀气冲天而起!他猛地抬手,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威的玉清神雷,毫不犹豫地循着那诅咒之力残留的轨迹,狠狠轰向虚空中某个无形的节点!
九重天,璇玑宫寝殿。
正沉浸在疯狂报复快意中的润玉,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撕裂的剧痛骤然传来!紧接着,一股浩瀚无匹、带着煌煌天威的恐怖雷霆之力,竟然穿透了时空壁垒,循着他施咒的因果线,狠狠反噬而来!
“噗——!”
润玉如遭重锤轰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色的天帝之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玄冰墙壁上!周身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玉冠碎裂,墨发散乱,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满了刺目的金血,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更深沉的怨毒!
杨戬!是杨戬!他竟然……竟然能隔着时空壁垒反击?!
然而,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在那雷霆反噬的瞬间,他透过残存的诅咒联系,“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
那个素白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挡在了杨昭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他那毁灭性的血魂咒!
她……竟然为了杨昭……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认知,比杨戬的反击更让润玉神魂俱颤!比万箭穿心更痛!
“邝……露……”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血腥和绝望。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