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浚铭那句天真无邪的“想哭的味道”,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张函瑞最脆弱的神经末梢。空气里弥漫的、属于张函瑞的那点委屈黏稠的牛奶甜香,瞬间凝固成了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羞耻。
“胡说什么!” 声音拔高得有些尖锐,张函瑞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色厉内荏。张函瑞几乎是狼狈地推开陈浚铭小小的身体,看也不敢再看那双清澈得能映出张函瑞所有狼狈的眼睛,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几步之遥的洗手间。
“砰!” 隔间的门板被张函瑞用力甩上,金属插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咔哒一声锁死。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冰冷的白瓷砖包围,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地倾泻下来,映着光滑墙壁上张函瑞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洗手间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残留的香氛,冰冷而干燥,却压不住张函瑞身上仍在丝丝缕缕逸散的、带着酸涩奶香的狼狈气息。
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那点冷意非但没能让张函瑞冷静,反而像引线,点燃了积压了一整天的、混杂着委屈、嫉妒、羞耻和无力感的火药桶。
眼眶猛地一热,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水汽模糊。张函瑞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试图将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喉咙里堵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牛奶的香气不受控制地变得浓郁,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甜腻,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无声地弥漫、发酵,像打翻了一整罐变质发酸的炼乳。
我算什么?
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因为别人的营业而心碎扭曲的可怜虫?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只能被本能般的体香出卖所有心思的废物?一个……连那个人的喉结都敢咬,却连在阳光下靠近他一步都不敢的胆小鬼?
“张函瑞,你真他妈没出息……” 破碎的气音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空洞地反弹回来,更添讽刺。
门外隐约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陈浚铭困惑的、带着点委屈的嘟囔:“函瑞哥怎么了嘛……” 接着是另一个脚步声走近,似乎是王橹杰温和的安抚声:“浚铭乖,函瑞哥可能真的不舒服,我们先过去……”
陈浚铭王橹杰的声音渐渐远去,洗手间重新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只有张函瑞自己压抑的、带着哽咽的粗重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张函瑞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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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门外走廊里,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脚步声很沉,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悉节奏,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洗手间而来。
张函瑞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像被重锤擂响的战鼓,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那股霸道而熟悉的、沉淀的红酒醇香,穿透厚重的门板,如同无形的触手,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强势地入侵这片被消毒水和酸涩奶香占据的空间。
是他!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张函瑞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瞪着那扇紧闭的隔间门板,身体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即将到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短暂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寂静。
紧接着,是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锁死的插销发出轻微的金属呻吟,顽强地抵抗着。
“开门。” 低沉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像贴着张函瑞的耳膜刮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属于张桂源的红酒气息。
张函瑞浑身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张函瑞还清醒的知觉。
“张函瑞。” 张桂源的声音又沉了几分,那压抑的躁动感几乎要破门而出,“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下。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羞愤猛地炸开!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听他的?凭什么我要在他面前永远像个被看穿一切的可怜虫?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破罐破摔的绝望)冲上头顶。张函瑞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板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压抑而嘶哑变调:“滚!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吼完的瞬间,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口。空气凝固了。
门外,那浓烈如实质的红酒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猛地炸响!整个隔间都仿佛震动了一下!是张桂源的拳头,带着无处发泄的暴戾,狠狠砸在了门板上!那力道之大,震得门板嗡嗡作响,连带着我靠着的门板都传来剧烈的震颤,后背被震得发麻!
“你他妈再说一遍?!” 张桂源压抑的怒吼穿透门板,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狂躁,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咆哮,红酒的气息陡然变得浓烈、灼热、充满攻击性,汹涌地冲击着张函瑞的感官。
张函瑞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震慑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张函瑞毫不怀疑,如果这扇门不是锁着的,张桂源此刻已经闯了进来!
砸门声只响了一下。
门外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只有张桂源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喘息声,隔着门板沉重地传来,一声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张函瑞的神经上。那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红酒香,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隔间里,挤压着每一寸空气。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就在张函瑞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疯时,门外那沉重的喘息声,忽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去。
那股暴戾灼热的红酒气息,如同被强行摁进冰水的岩浆,依旧浓烈,却奇异地褪去了狂躁的攻击性,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暗涌。
“好……” 张桂源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无数倍,像砂砾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被强行压抑后的妥协,却又蕴含着更令人心悸的力量,“……我不进去。”
张函瑞屏住呼吸,僵硬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不敢动弹。
“但你也别想躲。” 张桂源的声音贴着门板传来,低沉,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烙印,烫在张函瑞的意识里,“张函瑞,你给我听清楚。”
“陈奕恒是工作。是剧本。” 张桂源的语速不快,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清晰,“陈奕恒身上那股柠檬味,沾一秒张函瑞都嫌刺鼻。” 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嫌恶,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挑开了白日里那根让张函瑞窒息的毒刺。
“左奇函和杨博文……” 张桂源顿了一下,声音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
张函瑞的心跳漏了一拍。
“至于你……” 张桂源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耳语的磁性,红酒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门板的缝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带着滚烫的温度,“你身上的牛奶味……”
张桂源停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张函瑞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一定是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深邃的眼,紧盯着门板的视线,带着能将人洞穿的穿透力。那目光,仿佛已经落在了张函瑞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了张函瑞无意识攥紧、指节发白的手上。
“——哪怕隔着一百道门,张函瑞也闻得到。” 最后这句话,张桂源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笃定。
“现在这股味儿……” 张桂源极轻地哼了一声,那哼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掌控感,“……又酸,又涩,还他妈一股子委屈劲儿……熏得张函瑞头疼。”
轰——!
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脸颊!张函瑞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张桂源这精准的、带着嘲弄的剖析之下!酸涩的牛奶香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浓郁得几乎要将张函瑞自己淹没!羞耻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全身的皮肤!
“张桂源你闭嘴!” 张函瑞失控地尖叫出声,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蜷起的膝盖上,“你混蛋!你滚!滚啊!”
门外,那浓郁的红酒气息似乎因为张函瑞激烈的反应而微微浮动了一下。然后,张函瑞听到一声极其低沉、极其短促的轻笑。那笑声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的餍足。
“躲吧。” 张桂源最后的声音传来,恢复了那种低沉平稳的调子,却比刚才砸门时更令人心惊,“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地、一步一步地远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那霸道强势的红酒气息也被流动的空气渐渐稀释,张函瑞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脸颊贴着冰凉刺骨的瓷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洗手间里,只剩下张函瑞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又酸又涩的牛奶味,无声地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