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欲滴的修竹绵延成海，风过时沙沙作响，如情人低语。

粉的、白的、甚至罕见的碧色桃花缀满枝头，花瓣簌簌飘落，织成一场迷离的香雪。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其间，水声潺潺，映照着两岸的竹影花光。

溪流中央，一块奇异的巨石巍然矗立。

石头半黑半白，界限分明，如同被无形的利剑劈开。黑如最深的子夜，吸尽光芒；白似初冬新雪，莹润生辉。

石上，斜倚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简单的素色长袍，衣袂在带着花香的微风中轻扬。墨色长发未束，流水般披散在肩头与石面。面容被竹叶间隙漏下的斑驳光影模糊，只觉清冷得不似凡人。

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随意在身下那奇石的白皙部分一划。

没有声音。

一块拳头大小、温润如玉的白色石料便被她轻易“掰”了下来，仿佛那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松软的糕点。

指尖灵巧翻动，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石屑无声飘落。

片刻间，那白石在她掌心化作了一只玲珑剔透的杯子。

杯壁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却又在光线折射下流转着七彩的虹晕，如梦似幻。杯身线条流畅，自然地塑成一朵半绽的桃花，花蕊处微微凹陷。

她抬手，随意地将这刚诞生的艺术品探入溪水。

清澈的泉水注入杯中，七彩的虹光在水波里荡漾，更显迷离。

凑近唇边，浅喝一口。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淡的。”

指尖在杯口轻轻一点。

一缕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幽蓝星芒落入水中，瞬间消融。

再次举杯。

这一次，她似乎满意了些，慢慢饮尽。那泉水似乎有了生命，在她喉间化作一道冰凉又灼热的线。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感觉升腾至识海深处的刹那——

“叮——”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体内真元活跃度提升137.8%，能量层级跃迁，修为境界判定：大幅上升。建议立即巩固……”

“滚。”

她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再涨，再涨他们怎么打得过我？

世界重归溪水潺潺，竹叶沙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

哗啦！

溪水在她面前猛地炸开！

一道流光溢彩的身影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晶莹的水珠！

那是一条人鱼。

上半身是位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青年，皮肤是健康的蜜金色，肌肉线条流畅如雕塑。海藻般的墨绿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头和宽阔的胸膛上。下半身覆盖着细密、闪耀着珍珠光泽的银色鳞片，强健的鱼尾有力地拍打着水面。

此刻，他那双深邃如海洋的碧蓝色眼眸，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住石上的女子和她手中的桃花杯。

路人大胆凡人！

人鱼的声音清越却充满愤怒的威严，震得溪水都在微微颤抖，

路人竟敢窃饮我族圣泉！还以邪法污秽灵源！找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他修长有力的手臂猛地挥出！

五指指尖骤然弹出锋利如匕首的骨刃，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女子咽喉！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数道惨白的残影！

石上的女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握着桃花杯的左手甚至没有放下。

就在那足以洞穿钢铁的骨刃距离她雪白的颈项不足三寸时——

她的右手动了。

“什么中二人鱼？”

仅仅是屈指一弹。

动作轻描淡写，仿佛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一道无形却凝练到极致的指风，后发先至！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人鱼妖前冲的势头骤然僵住！

他碧蓝的瞳孔瞬间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在他眉心正中，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孔洞悄然出现。

没有鲜血流出。

但他眼中所有的神采，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瞬间熄灭。

那充满力量与野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向清澈的溪水。

噗通！

溅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

银色的鱼尾无力地抽搐了两下，便沉了下去，只有几缕墨绿的发丝还漂浮在水面。

女子依旧慢条斯理地，将桃花杯中最后一点掺了幽蓝星芒的泉水饮尽。

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然而，溪水再次涌动。

这一次，是从那块半黑半白巨石的下方，靠近黑色岩壁的水底。

哗啦！

又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这是一条雌性人鱼。

她的容貌同样绝美，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柔媚。浅金色的长发如同阳光下的海藻，柔顺地贴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淡粉色的鱼尾鳞片，在溪水的折射下如同最上等的宝石。

她显然是循着伴侣的怒斥和落水声而来。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上，那具眉心一点空洞、生机全无的雄性人鱼尸体。

路人阿…阿墨？！

凄厉到变调的悲鸣瞬间划破了竹林的静谧！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雌性人鱼猛地抬头，那双盈满泪水的、如同最纯净紫水晶般的眼眸，瞬间锁定了石上悠然饮酒的女子！

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伤，几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路人你！你这该死的……

她张开嘴，尖锐的利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凝聚着人鱼天赋的声波攻击即将喷薄而出！

但就在她看清石上女子面容和姿态的刹那——

所有愤怒的咒骂和即将发出的攻击，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她眼中的仇恨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颠覆认知的惊骇所取代！

紫水晶般的瞳孔疯狂地震颤、收缩！

路人不…不可能…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恐惧，

路人你…你不是‘容器’…你不是实验体…你是…你是…人？！

她似乎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一个纯粹的人类，几百年过去，世上哪还有纯粹的人类？眼前这位，只能是——

石上的女子终于放下了那只流光溢彩的桃花杯。

她缓缓转眸，视线落在了水中那条因震惊和悲痛而僵住的雌性人鱼身上。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

没有解释。

没有怜悯。

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

“啧，烦死了。”

她再次抬手，依旧是屈指一弹。

动作甚至比刚才更加随意。

噗！

同样的轻微闷响。

雌性人鱼眉心同样出现一个微不可察的孔洞。

她眼中的惊骇、悲痛、困惑…所有复杂的情感，瞬间凝固。

美丽的头颅微微后仰。

浅金色的长发在清澈的溪水中散开。

淡粉色的鱼尾最后无力地摆动了一下，溅起几朵细小的水花。

然后，也缓缓沉了下去。

清澈的溪水被染上了两抹淡淡的、扩散开来的嫣红，很快又被流淌的活水冲散。

世界再次只剩下风声、水声、竹叶声。

以及石上女子指间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风中的讯息，又像在感知这片空间细微的涟漪。

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是为那两条人鱼。

而是…

她抬起那只刚刚弹指杀敌的手，修长白皙的食指在空中随意一划。

嗡！

一道半透明的、流动着无数细微数据流的光幕凭空在她面前展开，如同悬浮的水晶屏。

光幕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通讯连接的波纹在跳动。

一个低沉、平稳、听不出年纪的男性声音，透过光幕清晰地传来，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

“他们今天把图景放出来了。”

仅仅一句话。

石上女子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亮起，如同寒夜中划过的冷电！

慵懒的姿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

“这么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她霍然起身！

素色的长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吹拂得周围的桃花如雨纷落。

目光扫过脚下半黑半白的奇石，扫过漂浮着人鱼尸体的溪水，扫过这片宁静美好的竹林，最后落回那流动着数据的光幕上。

所有的闲适、慵懒、漠然，尽数褪去。

只剩下冰冷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

“看来，不能休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一步踏出。

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凭空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那只流光溢彩的桃花杯，静静地躺在半黑半白的奇石上，杯底残留着几滴掺了幽蓝星芒的泉水，兀自折射着迷离的光晕。

溪水依旧潺潺，花瓣依旧飘落。

仿佛刚才的杀戮与对话，都只是竹林的一场幻梦。

第二十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