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单向玻璃将空间切割。
审讯室内，光线是均匀而冷淡的白，打在金属桌面和中央的椅子上。
贺同端坐着。
他穿着那件略显宽大、沾了些污渍的白大褂，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内扣。他没有瑟缩，背脊甚至算得上挺直，只是整个人透着一股刻意收敛的存在感。头微微低着，过长的黑发自然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他安静地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仿佛那是最值得研究的课题。
手腕上，黑色的监测环闪烁着恒定的微绿光芒。
维夏坐在他对面。
银灰色衬衫，袖口挽起，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面前一杯水，未动。他紫水晶般的眼眸沉静，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细致地扫描着眼前这个过分安静的男人。压力无声地弥漫，但并非来自恐吓。
维夏贺同。
维夏开口，声音平稳，不高不低。
贺同闻声，没有明显的受惊动作，只是缓缓抬起头。黑发滑开，露出那张与怀特轮廓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面色苍白，眼下带着疲惫的青影。他灰色的眼睛看向维夏的方向，但焦点似乎落在维夏肩膀后方的墙壁上，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的眼神接触。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疏离的内敛。
“维夏副经理。”他的声音响起，清晰，平稳，语速适中，甚至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温和感。只是缺少温度。
维夏身份确认？
“黄级七组，外科手术师。编号HC-734。”贺同流畅地回答，视线依旧落在虚处。
维夏出现在演练场的原因？
“接到上级指令。”贺同的声音没有波澜，“指令要求我在特定时间前往该坐标待命，任务内容标注为‘提供可能的紧急医疗支援’。”
维夏指令来源？
“匿名加密频道。标准的一次性指令格式，无法追溯源头。”贺同的答案简洁明了，逻辑清晰。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识别码验证通过，流程符合规定。我作为医疗序列人员，服从指令是职责。”
维夏认识袭击者吗？
“不认识。”贺同回答得很快，但语气笃定，“他们出现时，我正在指定位置待命。袭击发生突然，我判断现场环境超出医疗支援范畴，遂寻找掩体规避风险。”
维夏规避风险期间做了什么？
“观察局势，评估是否有安全介入施救的机会。”贺同的视线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回忆着什么，“在东南角掩体后，观察到一名学员因冲击波摔倒，头部有开放性创口。基于医疗判断，该伤势存在黄金救治窗口，且该位置暂时脱离主要火力线。我携带急救包前往处理。”
维夏然后呢？
维夏的目光锐利了一分。
“然后，”贺同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微不可察地慢了一丝，“那位…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士…纭教官？她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冲来。我判断她的行动轨迹带有明确攻击意图。”
他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使用了随身携带的唯一可用的器械——手术刀，意图逼退或干扰她的近身。很遗憾，效果不佳。”
他陈述得如同在汇报一场失败的手术案例，客观，甚至带着点分析失败原因的冷静。没有强调自己的恐惧，也没有渲染对方的可怕。
维夏你认识纭教官吗？
维夏突然问，紫眸紧紧锁定贺同的脸，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变化。
贺同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稍长。他依旧没有看维夏，目光低垂，落回自己绞在一起的指尖。那平静的灰色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再是纯粹的疏离。
“不认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她的身份信息，是在事后得知。”
维夏但是？
维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迟疑。
贺同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再次抬起头，视线依旧没有聚焦在维夏脸上，而是落在他胸前的口袋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但是…”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陷入自我矛盾的内省，“在她靠近的瞬间…在她看向我的时候…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莫名的熟悉感。”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解析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不是面孔的熟悉…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这种感觉…很突兀，也很…困扰。它让我在那一刻…感到…不自在。”
他最终选择了“不自在”这个词，替代了“心虚”，但那份回避和难以解释的窘迫感却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他没有再解释更多，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问题。他全程拒绝眼神交流，手指无意识地交叉在一起，松开又握紧。
维夏静静地看着他。贺同的陈述逻辑自洽，表现冷静，甚至过于冷静。那份“熟悉感”和随之而来的“不自在”，是唯一的异常点，像平静湖面下的一丝暗流。
“贺同，”维夏的声音依旧平稳，
维夏你的医疗箱和随身物品检查完毕，只有标准急救药品和器械。无违禁品，无武器化迹象。
贺同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结果理所当然。
维夏目前证据显示，你确系受命前往，并被卷入袭击。
但你的指令来源，以及你描述的‘熟悉感’，需要进一步澄清。在调查完成前，你需留在这里配合。
“明白。”贺同简洁地回答，没有任何异议。他重新低下头，恢复了最初那种安静等待的姿态，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内敛。像一本合上的书，只留下一个令人费解的封面。
维夏起身离开。厚重的门关上，将那个安静内省的身影留在惨白的光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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