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怀旭的座位依然空着。
辰雯天盯着身旁积了一层薄灰的桌面，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敲击着《无声频率》的节奏。艺术节已经过去72小时，怀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短信，没有电话，连他平时活跃的社交媒体也一片死寂。
"谁知道怀旭同学去哪了？"英语老师突然提问，全班鸦雀无声。
辰雯天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前排的刘雅婷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弧度。
"辰雯天，"英语老师转向他，"你不是和怀旭关系很好吗？他请假了？"
辰雯天感到二十多双眼睛同时刺向他。他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写道："我不知道。他没联系我。"
"奇怪，"老师皱眉，"他父亲打电话来说他生病了，我还以为..."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意识到不妥，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辰雯天低头假装记笔记，实际上在本子上反复写着同一个问题："你在哪？"字迹一次比一次用力，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面。
放学铃声一响，他就冲出教室，骑车直奔教师小区。这是他第一次来怀旭家，只知道大概方位。小区门口有门禁，辰雯天在路边徘徊了十分钟，直到有住户出门才溜进去。
6栋2单元501。辰雯天站在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按不下去。如果怀旭的父亲开门怎么办？那个严厉的男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哑巴孩子？
正犹豫间，门内传来钢琴声。辰雯天屏住呼吸——是《无声频率》的旋律，但弹得断断续续，不时停下重来。他鼓起勇气轻轻敲门，琴声戛然而止。
脚步声接近，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是怀旭，但看起来糟透了。他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灰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左脸颊上有一道可疑的红痕。
"辰雯天？"怀旭的声音沙哑，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出门，把门虚掩上，"你怎么来了？"
辰雯天掏出笔记本，手微微发抖："三天没见你。担心。"
怀旭的眼神软了下来，他伸手想碰辰雯天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收了回去。"我爸把我关禁闭了，"他压低声音，"收走了手机，不准我出门上学，更不准..."他苦笑一下，"搞音乐。"
辰雯天胸口发紧。他指了指怀旭脸上的红痕，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个？"怀旭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他气疯了，说我在全校面前丢他的脸。"他模仿着父亲严厉的语气，"'副局长儿子在台上卖唱？成何体统！'"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怀旭立刻绷直了身体。"你得走了，"他急促地说，"如果他知道你来了..."话没说完，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怀旭！你在跟谁说话？"
怀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快走！"他推了辰雯天一把，然后迅速闪进门内。门关上的瞬间，辰雯天听到怀旭提高音量回答："没人，爸！我在背课文！"
辰雯天逃也似的离开小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回家的路上，天空开始下雨，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但他浑然不觉。脑海中全是怀旭脸上的伤痕和惊恐的眼神——那个在全校面前为他挺身而出的怀旭，竟然害怕自己的父亲到这种程度。
家里空无一人，母亲还在裁缝店工作。辰雯天湿淋淋地站在钢琴前，手指重重落下，弹起《无声频率》，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酸痛，直到夜幕降临。
第四天，怀旭仍然缺席。
第五天早晨，辰雯天走进教室时，心脏几乎停跳——怀旭的座位不再空了。他坐在那里，低头翻看一本书，听到动静抬起头，对辰雯天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辰雯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座位前，差点被自己的书包绊倒。他急切地比划："你还好吗？脸上伤怎么样了？你父亲——"
"嘘，"怀旭轻轻按住他的手，"下课说。"
整个上午，辰雯天如坐针毡。怀旭表现得异常安静，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课堂上插科打诨，甚至避免与老师目光接触。课间时，几个同学围过来问东问西，怀旭只是敷衍地说自己感冒了。
午休铃一响，怀旭就拉着辰雯天直奔天台。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抱歉这几天失联，"怀旭靠在栏杆上，阳光照出他脸上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我爸没收了我所有电子设备，连房门都反锁。"
辰雯天掏出笔记本："他打你了？"
怀旭耸耸肩，"就一巴掌。主要是禁足和唠叨。"他模仿父亲的语气，"'不准再碰音乐，不准跟那个哑巴孩子来往，专心学习准备中考'。"
"那个哑巴孩子"。辰雯天的手指僵住了，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低头写道："因为我让你惹麻烦了。"
"不！"怀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是你的错。是我爸...他根本不懂音乐对我有多重要。"他松开手，声音低了下来，"就像他不懂你对我..."话到嘴边突然停住，改口道，"...对我们乐队多重要。"
辰雯天点点头，假装没注意到怀旭的改口。他在本子上写道："那现在怎么办？"
怀旭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有个计划。"他凑近辰雯天，压低声音，"表面上我听他的，不碰音乐，不跟你来往。但实际上..."他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可以秘密行动。"
"秘密行动？"辰雯天写道，画了个问号。
"放学后我先假装回家，然后绕路去你家。我爸这几天要出差，我妈从来不管我。"怀旭兴奋地说，"我们可以继续创作，只是要低调些。"
辰雯天咬着下唇。如果怀旭的父亲发现，后果会怎样？但看着怀旭期待的眼神，他无法拒绝。他缓缓点头，写道："小心点。"
"太棒了！"怀旭差点跳起来，随即意识到不能太大声，赶紧压低声音，"对了，我有个礼物给你。"
他从书包内袋掏出一支小小的银色口琴。"我小时候的第一件乐器，"他轻轻放在辰雯天手心，"这几天关禁闭时，我一直在想要送你什么。然后想起这个...虽然你不能唱歌，但可以吹口琴。"
辰雯天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凉的金属。这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而且来自怀旭。他试着吹了一下，发出一个刺耳的单音。
怀旭大笑，"需要练习。"他自然地握住辰雯天的手，调整他的手指位置，"这样...对，然后轻轻吹气。"
辰雯天的心跳加速，怀旭的手温暖干燥，覆盖在他的手指上。他们靠得极近，近到他能数清怀旭睫毛的数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再来一次，"怀旭松开手，鼓励道。
这一次，音调纯净多了。辰雯天露出笑容，怀旭也跟着笑起来，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像是独属于两人的秘密频率。
下午的课平静无波。放学时，怀旭故意大声跟几个同学道别，说要直接回家学习。辰雯天则像往常一样独自离开，但心跳比平时快了一倍。
他在家等了四十三分钟——他数着秒——门铃终于响了。开门一看，怀旭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活像个蹩脚的间谍。
"安全抵达，"怀旭溜进门，夸张地敬了个礼，"没有被敌方发现。"
辰雯天忍不住笑了。他带怀旭上楼，来到自己的小房间——一张床，一个书桌，角落里是那台珍贵的钢琴。怀旭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朴素的空间，目光在书架上的照片和墙上的海报间游移。
"酷，"怀旭轻声说，"这就是你的创作基地。"
辰雯天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怀旭是第一个进入他私人空间的同龄人。这感觉既兴奋又恐惧，像是把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阳光下。
"对了，"怀旭从书包里掏出一个U盘，"这几天我虽然没手机，但偷偷用电脑写了点东西。要听听吗？"
他们肩并肩坐在床边，怀旭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两人膝盖上。音乐响起时，辰雯天屏住了呼吸——这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比《无声频率》更加复杂深沉，旋律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
"还没取名，"怀旭小声说，"灵感来自...嗯，这几天的一些想法。"
辰雯天敏锐地注意到歌词中反复出现的"笼中鸟"意象和"沉默的呐喊"这样的词句。他在笔记本上写道："是关于你父亲吗？"
怀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从小到大，他给我规划好了一切——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名牌大学，然后进体制内。"他苦笑，"音乐？那只是'不务正业'。"
辰雯天轻轻碰了碰怀旭的手背，后者翻过手掌，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又迅速分开。
"我有个主意，"怀旭突然跳起来，"你家有阁楼吗？或者其他隐蔽的地方？我们可以建个秘密工作室！"
辰雯天想了想，带怀旭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储物间。里面堆满了旧衣服和母亲不用的缝纫机，但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活板门，通向屋顶下方的狭小阁楼。
"完美！"怀旭爬上去查看，灰发蹭满了蜘蛛网，"稍加打扫就能用。我们可以把键盘和录音设备搬上来，你妈妈绝对不会发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像两个密谋大事的孩子，偷偷打扫阁楼，搬运必需品。空间很小，但足够两人盘腿而坐。怀旭甚至用旧衣服和纸板做了简易隔音垫。
"看，"完工后，怀旭得意地展示他们的成果，"秘密创作基地！只有我们俩知道。"
辰雯天环顾这个昏暗但温馨的小空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这里，他们可以暂时逃离外界的眼光，父亲的禁令，学校的压力...只是两个热爱音乐的少年，分享彼此最真实的想法。
"从今天起，"怀旭郑重宣布，"每天放学后我们就在这里创作。周末如果我爸不在家，我们可以待更久。"他转向辰雯天，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总有一天，我们会做出让全世界都听到的音乐。然后我爸就没办法阻止我了。"
辰雯天点点头，却在心里问：那时候，你还会需要我吗？
回家前，怀旭从书包里掏出一部老旧的手机。"预付费的，没登记名字，"他解释道，"我们用来联系。只发短信，别打电话，而且每天删除记录。"
辰雯天接过手机，金属外壳还带着怀旭的体温。他珍重地把它放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像地下党一样谨慎行事。学校里，两人保持距离，偶尔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放学后，怀旭会绕路前往辰雯天家，两人在阁楼里度过整个下午，写歌、编曲、分享梦想。
阁楼成了辰雯天的天堂。在那里，怀旭会放下所有伪装，谈论他对父亲的恐惧，对音乐的热爱，甚至偶尔...对辰雯天的欣赏。
"你的耳朵太厉害了，"一次，辰雯天刚即兴改编了一段旋律，怀旭惊叹道，"能听出最细微的音高变化。我认识的专业音乐人都没你这么敏锐。"
辰雯天的耳朵烧了起来，他低头假装调整键盘，避开怀旭的目光。每次这样的赞美都让他既甜蜜又痛苦——甜蜜是因为来自怀旭，痛苦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特质在怀旭眼中只是"天才音乐伙伴"，而非...其他什么。
六月初的一个雨夜，母亲加班未归，辰雯天独自在房间写日记。这是他的秘密习惯，记录每天与怀旭相处的点滴，以及...那些他永远不敢说出口的感受。
"今天怀旭在阁楼睡着了，"他写道，"头枕在我腿上，呼吸平稳。我轻轻拨弄他的灰发，希望这一刻永远持续。我知道这不对，男生不该这样想另一个男生。但如果这是错的，为什么感觉如此...正确？"
笔尖在纸面上停留，墨水晕开成一个小蓝点。辰雯天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我爱他。不只是朋友那种。我想牵他的手，想拥抱他，想...不，这些念头太羞耻了。何况，谁会爱一个哑巴？他只是把我当成音乐上的知己罢了。"
阁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辰雯天吓了一跳，赶紧合上日记本。怀旭今天临走前把一本乐谱落下了，说明天来取。辰雯天决定趁现在送上去，免得明天被发现。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阁楼，惊讶地发现里面亮着微弱的灯光。推开门缝一看，怀旭背对着门口，戴着耳机，正在弹奏一段陌生的旋律。辰雯天正要敲门，突然听到怀旭跟着旋律唱了起来：
"你的眼睛像无声的诗，
我愿做你声音的影子，
如果世界拒绝聆听，
就让我们永远藏在，
这小小的阁楼里..."
辰雯天僵在原地，心跳如雷。这首歌...是关于他们的。关于他和怀旭。歌词直白得几乎令人疼痛，旋律温柔得像一个拥抱。
怀旭突然转身，看到门口的辰雯天，猛地摘下耳机。"你...你听到了？"他的脸涨得通红。
辰雯天点点头，手微微发抖。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紧张而甜蜜的东西，像是一首即将达到高潮的乐曲。
"我..."怀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他只是递过一张纸，"给你写的。还没完成。"
辰雯天接过一看，是一首名为《阁楼密音》的完整乐谱，歌词页角已经因为反复修改而卷边。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给C.W.T，我的无声搭档。"
不是"我爱你"，但在这个瞬间，对辰雯天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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