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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课桌刻痕

我葬在了我们的五线谱里

阁楼里的温度计指向三十四度,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辰雯天盘腿坐在小风扇前,汗珠顺着脊椎滑下,浸透了旧T恤。八月的四川像个巨大的蒸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怀旭躺在他身边,灰发黏在额头上,正用口琴吹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自从进入高三前的暑假,这个阁楼就成了他们的避暑山庄——如果三十多度的密闭空间能称为"避暑"的话。

"北京的音乐学院,"怀旭突然放下口琴,声音因为炎热而显得懒洋洋,"我查过了,作曲系每年只招十五人。"

辰雯天停下在键盘上练习的手指,转头看他。怀旭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充满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决心。

"你要报考?"辰雯天在笔记本上写道,字迹因为汗水而有些晕开。

怀旭坐起身,T恤领口被汗水浸出一个深色的V形。"嗯,"他简短地回答,然后压低声音,"但我爸不知道。"

辰雯天的手指僵住了。自从艺术节后,怀旭父亲对他的音乐禁令越来越严,甚至请了家教盯着他学习。每周仅有的自由时间,怀旭都用来偷偷溜到辰雯天家,在这个蒸笼般的阁楼里创作音乐。

"风险很大,"辰雯天写道,"如果被发现..."

"值得冒险,"怀旭打断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地板,像在打拍子,"我不能再被他控制一辈子。"他转向辰雯天,眼神突然变得柔软,"再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做音乐,让全世界都听到。"

辰雯天胸口一紧。是的,他们曾经在无数个这样的下午,分享过无数个关于未来的梦想——怀旭作曲,他编曲;怀旭唱歌,他弹琴;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有自己的工作室,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

但那是梦想。现实是,辰雯天从未想过自己能离开这个小镇,离开需要他照顾的母亲。而怀旭...怀旭生来就属于更大的舞台。

"你会帮我吧?"怀旭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我需要你的耳朵。你知道我的曲子哪里需要改进。"

辰雯天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即使这意味着帮助怀旭离自己越来越远。

阁楼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雯天?你在上面吗?"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辰雯天松了口气,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轻手轻脚地爬下梯子。林淑华站在厨房里,手里提着菜市场买回来的食材,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的笑容。

"又在阁楼练琴?"她用手语问,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辰雯天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自从怀旭开始频繁来访,他就告诉母亲自己在阁楼练琴以免打扰她休息。这不算完全的谎言——他们确实在创作音乐,只是不是他一个人。

"怀旭今天来吗?"母亲突然问,眼睛直视着他。

辰雯天的手指一颤,一颗土豆从袋子里滚出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他弯腰去捡,借此避开母亲的视线。他们一直很小心,怀旭总是从后门进出,避开邻居的视线...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别紧张,"林淑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手势变得柔和,"我上周看到他溜进来了。你们在阁楼...做音乐?"

辰雯天的耳朵烧了起来,他点点头,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

"他父亲还是不同意?"

又是一个点头。

林淑华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汽水。"拿去,"她递给辰雯天,眼神复杂,"小心别中暑。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别被他父亲发现。"

辰雯天惊讶地抬头,母亲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和某种他读不懂的担忧。他紧紧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线粉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谢谢,"他用手语说,然后拿着汽水回到阁楼。

怀旭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手里捏着那部预付费手机。

"怎么了?"辰雯天写道,递给他一瓶汽水。

怀旭接过汽水但没有喝,只是盯着手机屏幕。"我爸提前回来了,"他低声说,"家教刚发短信警告我。我得赶紧回去。"他爬起身,动作因为焦急而显得笨拙,"明天还能来吗?"

辰雯天点点头,尽管他知道明天是怀旭的家教日,溜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怀旭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苦笑一下。"我会想办法,"他说,然后突然倾身,飞快地拥抱了辰雯天一下,"保重。"

这个拥抱短暂得像是错觉,但辰雯天能感觉到怀旭的心跳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又快又重。然后他就消失了,只留下阁楼里闷热的空气和半瓶没动的汽水。

辰雯天独自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被怀旭握过的汽水瓶,上面的冷凝水已经蒸发,只剩下模糊的指纹。

开学第一天,整个高三(2)班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没有暑假归来的嬉笑打闹,只有翻动复习资料和写字的沙沙声。高考倒计时牌挂在黑板旁边,鲜红的数字"287"像一道催命符。

怀旭迟到了。辰雯天盯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阁楼密音》的节奏。直到第一节课过半,后门才悄悄打开,怀旭溜了进来,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抱歉,"他���声对辰雯天说,呼吸急促,"我爸盯得太紧。"

辰雯天偷偷递过一张纸条:"没事吧?"

怀旭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乐谱本,迅速塞给辰雯天。"藏好,"他耳语道,"我爸差点发现。"

辰雯天把本子塞进书包最里层,心跳加速。整个上午,怀旭都显得心不在焉,几次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都支支吾吾。午休时,他反常地没有和辰雯天去天台,而是说要去图书馆"补作业"。

下午回到教室,辰雯天发现自己的课桌被人用马克笔涂满了侮辱性字眼——"哑巴"、"怪胎"、"滚出我们班"。他的书本散落一地,有几页被撕破了。同学们或假装没看见,或偷偷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没人站出来说话。

辰雯天僵在原地,血液凝固在血管里。两年了,自从怀旭转学过来,这种明目张胆的霸凌已经很少见。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谁干的?"怀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得可怕。

没人回答。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怀旭大步走向辰雯天的座位,蹲下身开始捡拾散落的书本。他的动作很轻,但辰雯天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发白的指节。捡完书本,怀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开始一点点擦掉桌上的涂鸦。

"别,"辰雯天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摇摇头。这些侮辱已经渗入木头纹理,不可能完全擦掉。

怀旭固执地继续擦拭,直到整包湿巾用完。然后,在辰雯天惊讶的注视下,他从钥匙链上取下一把小刀,在课桌右上角刻了四个小字:

「勇敢发声」

刻完后,怀旭抬头看向辰雯天,眼睛亮得惊人。"记住,"他轻声说,"你不比任何人差。"

辰雯天的喉咙发紧,他低头看着那四个字,第一次注意到怀旭的字体原来这么工整有力。他想说谢谢,想说自己有多感激,但所有话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能化作一个简单的点头。

放学后,他们没去阁楼。怀旭说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匆匆离开了。辰雯天独自骑车回家,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接下来的一周,怀旭变得神出鬼没。他依然每天来上学,但课间总是消失,放学后也找各种理由不与辰雯天同行。他们的秘密联络手机已经三天没有消息,阁楼里积了一层薄灰。

直到周五下午,辰雯天在音乐教室练琴时,门突然被推开。怀旭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跟我来,"他说,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现在。"

他们骑车来到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咖啡馆。怀旭带着辰雯天直奔角落的卡座,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时髦的黑色衬衫,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环。

"陈制作,"怀旭介绍道,"这是我跟你提过的辰雯天,我的搭档。"

男人站起身,伸出手,"陈烨,独立音乐制作人。怀旭给我听了你们的《无声频率》,很棒。"

辰雯天迟疑地握了握手,困惑地看向怀旭。

"陈制作在找新人,"怀旭解释,声音压得很低,"他听了我们在艺术节的录像,想签我们。"

辰雯天瞪大了眼睛。"我们?"他写道。

"对,你们俩,"陈烨接过话头,"怀旭的创作和嗓音很有潜力,而你的编曲和钢琴...怎么说呢,有种独特的敏感度。"他递过一张名片,"我在北京有个小工作室,如果你们有兴趣,毕业后可以来找我。"

辰雯天盯着那张烫金名片,大脑一片空白。北京。工作室。音乐制作人。这些词离他的现实太遥远,像是另一个宇宙的词汇。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怀旭替他们俩回答,"还有一些...家庭因素要处理。"

陈烨了然地点点头,"当然。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想好了随时找我。"他喝完咖啡,留下几张钞票,"期待你们的回复。"

制作人离开后,怀旭一把抓住辰雯天的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兴奋而颤抖,"我们可以做专业音乐人了!不用上大学,不用听我爸的安排!"

辰雯天看着怀旭发亮的眼睛,胸口涌起一阵刺痛。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写道:"你父亲会同意吗?"

怀旭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重要。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那大学呢?"

"去他的大学,"怀旭嗤之以鼻,"这才是我想要的。你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北京吗?"

辰雯天低下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音符。他当然想和怀旭一起走,想继续他们的音乐梦想。但母亲呢?家里的债务呢?北京高昂的生活费呢?这些现实问题像一堵高墙,横亘在他和那个光鲜亮丽的未来之间。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写道,重复着怀旭刚才的话。

怀旭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当然,我理解。"他看了看手表,"糟糕,我得回去了,家教马上到。"他站起身,又补充道,"明天阁楼见?我们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辰雯天点点头,看着怀旭匆匆离去的背影,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餐。辰雯天站在门口,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和花白的鬓角。林淑华才四十出头,但多年的辛劳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怎么了?"母亲转身,注意到他的目光。

辰雯天摇摇头,走过去帮她切菜。他们沉默地工作了一会儿,辰雯天终于鼓起勇气,用手语问:"妈,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林淑华的手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

母亲放下菜刀,认真地看着他,"我年轻时想过。去大城市,开家自己的时装店。"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后来有了你,这些梦想就...变了。"

辰雯天胸口发紧。他知道母亲为了抚养他放弃了多少——她的裁缝梦想,她的婚姻,甚至她的健康。

"怀旭要去北京了,"他最终写道,"有个制作人想签他做音乐人。"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太好了!他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他...想让我一起去。"

这句话悬在空气中,沉重而真实。林淑华沉默了很久,久到辰雯天以为她不会回答。然后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

"雯天,"她的手语缓慢而坚定,"你不能因为我就放弃自己的未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想办法。"

辰雯天摇摇头,眼眶发热,"我不可能丢下你。"

"傻孩子,"母亲抚摸他的脸颊,"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飞得更高更远。如果北京有机会...至少考虑一下?"

辰雯天紧紧抱住母亲,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布料柔软剂和油烟混合的味道。这个味道代表着家,代表着安全,代表着一切他熟悉和依赖的东西。北京意味着什么?除了怀旭,他一无所知。

那天晚上,辰雯天辗转难眠。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爬上阁楼,借着月光翻看怀旭这几个月来写的所有乐谱。每一页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梦想,他们共同创造的小世界。

在最底下,他找到了《无声频率》的原始手稿。怀旭在角落写了一行小字:"给CWT,我的声音。"

辰雯天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胸口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爱怀旭,这一点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但他也爱母亲,爱这个虽然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家。两种爱撕扯着他,像两股相反方向的激流。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在夜空,冷漠地注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辰雯天拿出日记本,在月光下写道:

"我必须做出选择,但每个选择都像是背叛。背叛怀旭,或者背叛母亲。背叛梦想,或者背叛责任。有没有一条路,能让所有人都不受伤?"

月光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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