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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末寄出的明信片

我葬在了我们的五线谱里

北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怀旭正坐在录音室的角落,盯着手机上那个始终没有拨出的号码。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名字简单到刺眼:"辰"。

"怀旭!到你了!"制作人陈烨推开隔音门,手里晃着一沓乐谱,"状态调整好了吗?"

怀旭锁上手机屏幕,机械地站起身。"好了。"他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笑容,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录音棚的灯光下闪烁了一下。

走进录音间,戴上耳机,熟悉的前奏响起。这是他第三张专辑的主打歌,一首轻快的流行情歌,讲述男女主角在咖啡店偶遇的浪漫故事。公司特意请了当红女演员来拍MV,预计会大火。

"咖啡香里你的侧脸,

让我想起那个夏天..."

怀旭的声音清澈有力,完全符合制作人的要求——阳光、自信、略带性感。没有人会想到,演唱者本人已经连续三周靠安眠药入睡。

录制持续到凌晨两点。走出公司大楼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怀旭拒绝了同事的夜宵邀请,独自打车回到公寓。一进门,他就扯下耳钉扔在茶几上,仿佛卸下某种伪装。

公寓宽敞而冰冷,奖杯和唱片在展示柜里闪闪发光。怀旭径直走向书房,从抽屉深处掏出一叠明信片。最上面一张写着:

"辰:

北京比想象中冷。今天录音到凌晨,走出大楼时看到一颗特别亮的星星,想起我们高中时在河边看过的那些夜晚。希望你和阿姨一切都好。

H

2020.11.15"

这是三年来他写的第十七张明信片,每一张都像这样,简单、克制,从未寄出。怀旭抚摸着纸面上微微凹陷的字迹,然后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将它和其他十六张放在一起。

抽屉里还有一张照片,是高中毕业时他和辰雯天的合影。照片上的辰雯天抿着嘴微笑,眼睛因为阳光而微微眯起,怀里抱着他们获得的艺术节奖杯。怀旭记得那天辰雯天身上有淡淡的钢琴漆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记得他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肩膀线条,记得...

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回忆。是经纪人林姐。

"怀旭,看微博了吗?你今晚录音的路透照上热搜了!粉丝都在猜新专辑风格。"林姐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提高,"对了,下周《音乐先锋》的专访,记得别提你高中那些事。公司给你塑造的是都市精英形象,'从小学习钢琴的贵公子'这个人设更吸粉。"

怀旭盯着照片上自己高中时张扬的灰发和耳钉,"知道了。"

"还有,刘导演女儿明天生日派对,送个礼物吧,我帮你准备好了,你..."

怀旭把手机拿远了些,走到窗前。雪停了,城市的灯光在积雪上反射出虚幻的彩色。他突然想起辰雯天家那台老旧的钢琴,琴键因为常年使用而泛黄,高音区有几个音不准,但辰雯天总能巧妙地绕过那些缺陷,弹出令人心颤的旋律。

"...总之就是这样,明天十点我来接你。"林姐终于说完。

挂断电话,怀旭回到书房,打开电脑里的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这三年偷偷创作的所有未发表作品,与公司给他打造的"都市情歌王子"形象截然不同——粗糙、真实、充满痛苦与自省。最新的一首叫《天际》,副歌部分是这样写的:

"你用手语说出的爱,

我装作不明白,

如今在千万人的欢呼中,

我只听见你的沉默..."

这是他对那个毕业之夜的回应,对辰雯天未完成告白的迟来答复。怀旭戴上耳机,播放自己录制的demo。录音里的声音与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怀旭"完全不同——嘶哑、脆弱、真实得可怕。

听完最后一遍,怀旭删除了录音文件。就像他删除所有冲动之下想发给辰雯天的短信一样。不是不想联系,而是不知道联系后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像十七张明信片里那样,假装一切都好?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照满了半个卧室。怀旭眯着眼摸到手机,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林姐的。最新一条语音留言:

"怀旭!出大事了!刘导演在派对上提到想请你为他新电影写主题曲!这可是进军影视圈的好机会!立刻回电!"

怀旭揉了揉太阳穴,宿醉般的头痛挥之不去。他打开微博,热搜第三赫然是"怀旭 刘导新片"。点进去,满屏都是对他音乐才华的赞美和对他"贵公子"形象的追捧。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人生中第一首歌是在四川一个小镇的老旧阁楼里,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年一起创作的。

洗漱时,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得令人心惊——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下巴光洁得没有一丝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明星神采"。这是公司花大价钱打造的"怀旭",一个符合市场期待的商品。

而真正的他,那个会为了朋友打架、会偷偷学手语、会在河边放声大笑的怀旭,被深埋在层层包装之下,像一颗拒绝停止跳动的顽固心脏。

刘导的项目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老人家对怀旭的谦逊有礼赞不绝口,当场拍板由他负责电影全部配乐。会后庆功宴上,怀旭喝了不少酒,但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举止。

"怀旭啊,"刘导拍着他的肩膀,"我女儿是你铁粉,房间里贴满了你的海报。她说你和其他明星不一样,有种...怎么说,真实的脆弱感。"

怀旭差点被酒呛到。真实的脆弱感?如果粉丝们知道他们崇拜的"贵公子"每晚靠药物入睡,经常梦到高中时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会作何感想?

"谢谢,"他又挂上那个完美笑容,"这是我的荣幸。"

回程的车上,林姐兴奋地规划着未来半年的行程:电影配乐、新专辑宣传、时尚杂志封面拍摄...怀旭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灯,突然打断她:

"我想回四川一趟。"

车内瞬间安静。林姐皱眉,"现在?你疯了吗?接下来三个月档期全满!"

"就两天,"怀旭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有些私事要处理。"

"什么私事比——"

"我父亲的忌日。"怀旭撒了个谎。实际上,老怀副局长身体健康,前几天还打电话来训斥他"不务正业"。

林姐哑口无言,最终妥协道:"最多两天。周六早上去,周日晚上回。我会调整行程。"

当晚,怀旭久违地梦到了辰雯天。梦里他们回到高中音乐教室,辰雯天弹着钢琴,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怀旭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想触碰辰雯天,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周六早晨,怀旭独自登上了飞往成都的航班。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穿着最普通的牛仔裤和连帽衫,像个寻常的大学生。三年来第一次,他感到呼吸稍微轻松了些。

飞机降落时,窗外下着小雨,像极了那个他们初遇的日子。怀旭租了辆车,直接开往小镇。路上,他打开手机加密相册,翻看高中时的照片——艺术节后台他们拥抱的瞬间,河边并肩而坐的背影,阁楼里辰雯天专注弹琴的侧脸...

小镇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家连锁商店。怀旭把车停在镇外的树林边,步行前往辰雯天家。他不知道辰雯天是否还住在这里,是否愿意见他,甚至...是否已经搬走、结婚、有了新生活。

站在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怀旭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窗户里亮着灯,窗帘后有人影晃动。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钢琴声——是《无声频率》,但弹得断断续续,像是初学者。

怀旭僵住了。这不是辰雯天的风格,他弹琴如行云流水,从不这样生涩。正当他困惑时,门开了,一个陌生女人拎着垃圾袋走出来,看到站在雨中的怀旭,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警惕地问。

"辰...辰雯天还住这里吗?"怀旭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女人表情变得复杂,"你是他朋友?辰雯天和他妈妈两年前就搬走了。听说他身体不好,去省城看病了。"

"身体不好?"怀旭如遭雷击,"什么病?"

"不清楚,好像是心脏问题。"女人摇摇头,"这房子去年卖给我们了。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是那个唱歌的怀旭吗?我女儿很喜欢你。"

怀旭机械地签了名,然后逃离般回到车上。心脏问题?辰雯天从未提过。但话说回来,他们多久没联系了?最后一次是...去年春节,他群发的新年祝福,辰雯天回了个简单的"新年快乐"。

雨越下越大,怀旭漫无目的地开车在镇上转悠。学校、琴行、河边...所有充满回忆的地方如今都陌生得令人心痛。最终,他停在了一家网吧门口。

三小时的上网搜索带给他一个地址:省立医院心脏科,和一个名字:林淑华。最新的一条本地新闻是半年前的:"本地青年钢琴教师辰雯天为留守儿童举办免费音乐会"——配图中,辰雯天坐在轮椅上教孩子们弹琴,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但笑容依然安静温和。

怀旭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他拨通了省立医院的电话,谎称是辰雯天的表弟。护士查了记录,告诉他:"林淑华女士的儿子目前在家休养,病情...不太乐观。每周三会来医院复查。"

挂断电话,怀旭看了看手表——周二晚上七点。他立刻订了省城的酒店,更改了返程机票。林姐的二十个未接来电被他全部忽略。

周三早晨,怀旭早早来到省立医院,戴着口罩和眼镜坐在心脏科候诊区。九点三十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林淑华推着轮椅,上面坐着辰雯天。他比照片上还要瘦弱,苍白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但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怀旭猛地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他不能就这样冲上去,不知道辰雯天是否愿意见他,是否原谅他三年的沉默。于是他悄悄跟在后面,看着护士给辰雯天做检查,听着医生和林淑华低声交谈,捕捉到"末期"、"最多三个月"等字眼。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怀旭靠在墙上,双腿发软。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辰雯天,毕业那天,阳光下的笑容;想起所有未寄出的明信片,未发送的短信,未说出口的...

"怀旭?"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怀旭抬头,看到林淑华站在面前,眼睛红红的,但表情平静。

"阿姨,我..."怀旭的声音哽住了。

林淑华示意他跟上,带他来到一个无人的休息区。"你看到新闻了?"她直接问道。

怀旭摇摇头,"我...昨天去了镇上。听说辰雯天生病了..."

"先天性心肌病,一直没发现,直到两年前突然恶化。"林淑华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怀旭心上,"他想联系你,但怕打扰你的事业。"

"我要见他,"怀旭几乎是乞求地说,"求您了,阿姨。"

林淑华久久地注视着他,最终摇摇头,"现在不行。他刚做完检查,很虚弱。而且..."她叹了口气,"你确定这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好受些?"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怀旭头上。是啊,三年不闻不问,现在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安慰辰雯天,还是减轻自己的愧疚?

"给他写信吧,"林淑华最终说,"如果你想说什么,写下来。我会读给他听。"

回到北京后,怀旭像变了个人。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日夜不停地创作。林姐以为他是为电影配灵感受阻而焦虑,实际上,他正在写一首永远无法当面唱给辰雯天听的歌。

《天际》的最终版比demo更加赤裸和痛苦。怀旭放弃了所有技巧性的修饰,任由声音暴露最原始的颤抖和破碎。录音那天,制作人陈烨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这会毁了你的商业形象,"他最终说,"但这是他妈的真正的艺术。你想什么时候发布?"

"下个月演唱会,"怀旭的声音坚定,"作为安可曲。"

演唱会前一周,怀旭在电视上看到了辰雯天病危的新闻。当地媒体做了个小专题,报道这位"无声钢琴师"如何用音乐帮助留守儿童。画面中的辰雯天躺在病床上,虚弱得几乎透明,但依然对着镜头微笑。

怀旭当即取消了所有排练,飞往省城。这一次,林淑华没有阻拦他,只是默默地把他带到病房门口。

"只有十分钟,"她轻声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辰雯天比怀旭记忆中更加瘦小,几乎淹没在白色的被单里。各种仪器的管线缠绕着他苍白的手臂,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怀旭轻轻握住辰雯天的手,那手指曾经在钢琴键上飞舞,如今却瘦骨嶙峋,冰凉得令人心惊。

"辰雯天,"他低声说,声音哽咽,"是我..."

辰雯天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怀旭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写了新歌,《天际》。是关于我们的。下周六演唱会,我会在全世界面前唱给你听。"他深吸一口气,"还有...那天在河边,我看懂你的手语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一滴泪水从辰雯天紧闭的眼角滑落。怀旭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听见了!

"坚持住,"怀旭紧握着他的手,"等我唱完那首歌,好吗?"

辰雯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怀旭离开时,林淑华送给他一个小盒子。"他让我在你来的时候交给你,"她说,"是他这些年为你录的钢琴曲。"

演唱会当晚,体育场座无虚席。怀旭唱完所有热门歌曲,在安可环节,他没有按计划表演那首甜美的情歌,而是坐在钢琴前,对着麦克风说:

"接下来这首歌,献给一个特别的人。他教会我音乐不只需要技巧,更需要灵魂。"

当《天际》的第一个音符响起,全场安静下来。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怀旭",而是一个更加真实、更加脆弱的灵魂。唱到副歌部分时,怀旭的声音几乎破碎:

"你用手语说出的爱,

我装作不明白,

如今在千万人的欢呼中,

我只听见你的沉默..."

唱完最后一个音,怀旭直视镜头,说出了那个准备已久的告白:"辰雯天,无论你在哪里,我想告诉你——我一直爱你。从高中到现在,从未停止。"

第二天,"怀旭 出柜"、"怀旭 辰雯天"等话题霸占热搜。公司紧急召开危机公关会议,但怀旭没有出席。他坐在飞往省城的航班上,手里紧握着辰雯天留给他的那盒录音。

飞机落地时,手机跳出林姐的几十条消息和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无声钢琴师辰雯天昨夜去世,临终前收看怀旭演唱会直播"。

怀旭站在机场大厅,周围人流如织,却仿佛置身真空。他打开那盒录音,最上面一张CD上写着:"给我声音的人"。

葬礼很简单,来的人却不少——辰雯天教过的学生、受过他帮助的邻居、医院的医护人员...林淑华穿着一身素衣,平静地接待每一位吊唁者。

怀旭戴着墨镜站在角落,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才敢走近墓碑。黑白照片上的辰雯天微笑着,眼神温柔如初。

"我来了,"怀旭轻声说,手指抚过冰冷的石碑,"就像我答应的那样。"

林淑华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信封。"他在最后时刻写的,"她说,"我想是给你的。"

怀旭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行字:

"谢谢你让世界听见我。"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孩子们的笑声。怀旭跪在墓碑前,终于允许自己哭了出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逃避、所有的遗憾,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泪水。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唱的每一首歌,都会有辰雯天的影子;他弹的每一个音符,都会有辰雯天的回响。因为有些联系,即使生死也无法切断;有些频率,即使无声也能共鸣。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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