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理分科后,綦勖和法昀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綦勖在三楼西侧的理科重点班,法昀则在二楼东头的文科实验班。课表交错,楼层阻隔,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骤然被塞进了不同的时空轨道。然而,一种奇特的、名为“友谊情谊”的纽带,却在这种距离中悄然滋长,并逐渐扭曲变形。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是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没有手挽手的亲昵,没有分享零食的甜蜜,更没有青春期少男少女间的暧昧。取而代之的,是楼道里猝不及防的“锁喉”,是放学路上追逐打闹溅起的灰尘,是篮球场边毫不客气地互砸矿泉水瓶。綦勖像一团活力四射、没心没肺的火焰,而法昀,则是那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潭水,包容着火焰的所有跳跃,甚至纵容它偶尔的灼烫。
“綦勖!你死定了!”下课铃声刚歇,法昀清冷的声音就在三楼走廊炸开。她长腿一迈,几步就追上了正企图溜回教室的綦勖。綦勖回头,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她刚才趁法昀在文科班门口等人,从背后猛地拍了他一下,然后撒腿就跑。法昀一把箍住綦勖的脖子,手臂收紧,用的是标准的擒拿,力道不轻,勒得綦勖哇哇乱叫,却又在旁人起哄的目光里笑得喘不过气。
“昀哥!昀哥饶命!我错了,下次不敢了!”綦勖挣扎着讨饶,脸颊因为打闹和笑意泛红,发丝扫过法昀的侧脸。法昀感受着臂弯里温热的身体和脖颈处传来的脉动,眼神深处有某种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松了手,顺势在綦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引来更多看热闹的哄笑。“再偷袭,下次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兄弟情深’。”法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语气是兄弟间惯常的威胁,却又似乎掺杂了别的意味。綦勖揉着脖子,龇牙咧嘴地笑,浑然不觉刚才的“亲密接触”在法昀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对她而言,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直来直去,打打闹闹,坦荡得像夏日的阳光。
这种“朋友”外衣,成了法昀所有隐秘心思最完美的掩护。他心思深沉,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他渴望靠近,渴望触碰,渴望綦勖那毫无保留的笑容只属于他。于是,“打闹”成了他精心设计的剧本。
高中生活被密集的课程和题海切割得支离破碎,面对面的时间变得奢侈。就在这时,一种古老而浪漫的交流方式在他们之间复活了——手写信。
第一次收到法昀的信,是在一个闷热的晚自习后。綦勖回到宿舍,发现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个浅蓝色的信封,上面是法昀那手漂亮又带着点锋利感的行楷:“小勖亲启”。她好奇地拆开,里面是折叠整齐的信纸。法昀的信,没有她们小女生的琐碎心事和粉红泡泡。他写今天课堂上和历史老师的精彩辩论,写窗外飞过的一只奇怪的鸟让他走神了一分钟,写食堂新出的辣子鸡丁简直谋杀味蕾,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今天物理随堂测最后一题,用能量守恒加动量定理试试。PS:看你下午打球崴了下脚,抽屉里有瓶喷雾,自己拿去,别嚎得整栋楼都听见。”
綦勖看得咧嘴直笑,立刻翻出纸笔,盘腿坐在床上就开始回信。她的字迹飞扬跳脱,像她的人一样充满活力。她大倒苦水数学卷子多变态,炫耀自己今天三分球五投三中,吐槽自习课和同桌打闹被老师逮到,最后画了个大大的笑脸:“谢了昀!喷雾已收!物理题我试试,搞不定明天天台找你请教!”
这封信,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法昀班级的窗台上,用一块捡来的光滑鹅卵石压着。
从此,手写信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狭长的走廊,拥挤的楼梯,喧闹的食堂门口,都成了信件传递的秘密据点。一个眼神交汇,一个擦肩而过,薄薄的信封便悄然易主。他们在信里讨论难题,分享趣事,吐槽老师,偶尔也夹杂着对未来的迷茫。字里行间,是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坦诚,是“朋友”间无话不谈的义气。
然而,只有法昀自己知道,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是他精心构筑的堡垒。他观察着綦勖每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揣摩着她的喜好和困扰,然后在信纸上看似不经意地提起,给出恰到好处的建议或安慰。他享受着这种隔空的、隐秘的掌控感。他会在信纸的角落,用极淡的铅笔,写下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句子,又在送出前小心擦去。他会特意在放学人流高峰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故作隐蔽的将折好的信塞进她手里,引来一阵哄笑和“又给兄弟传情书啊”的调侃。綦勖总是配合地一拳捶在他肩上,笑骂着回应。法昀面上是坦荡的、无所谓的笑容,心底却在这份被所有人见证的“坦荡”中,品尝着那份禁忌的甜蜜与苦涩。他在信中扮演着最可靠的朋友,在每一次“打闹”的掩护下进行着隐秘的触碰,心思深重地迁就着、宠溺着那个阳光般耀眼的女孩,看破一切,却甘之如饴地沉溺在这场自导自演的盛大幻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