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枷锁

然而，法昀亲手为自己套上的“普通同学”枷锁，并未带来想象中的解脱，反而将他推入了一个更为残酷、更为精密的刑场。无形的铁栏将他囚禁在咫尺天涯的旁观席上，被迫日复一日地观看那场名为“綦勖与周叙”的亲密默剧，而他，连一个模糊的背景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需要被严格保持距离、沉默的“普通同学”。

他们之间有着盘根错节的共同朋友圈，集体午餐是无法逃避的日常酷刑。法昀被迫坐在那张靠窗的长桌旁，与綦勖隔着两个刻意空出的座位，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低头，机械地用筷子拨弄着餐盘里早已冰冷的饭粒，味同嚼蜡。耳朵却像被无形的、淬毒的丝线死死牵引着，捕捉着綦勖那边传来的每一缕声响、每一丝气息。

“宝宝！尝尝我这个，我妈新学的，好吃” 周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和理所当然的亲昵。法昀无需抬头，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周叙将自己餐盘里的菜，极其自然地夹到綦勖碗里的动作——那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专属的熟稔。

“唔！好吃！” 綦勖含糊的回应裹挟着满足的笑意，清晰地钻进法昀的耳膜。

接着，是周叙带着点嗔怪的抱怨：“哎呀，酱汁沾嘴角了！笨死了你！” 然后，法昀眼角的余光，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冰冷镜头，清晰地捕捉到：周叙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亲昵，轻轻擦过綦勖的嘴角。

那个瞬间，法昀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腐的灼热感直冲喉咙。他猛地放下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那个位置…那个被周叙手指触碰的嘴角…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綦勖曾无数次在篮球场挥汗如雨后，带着蒸腾的热气，大大咧咧地凑到他面前，仰着脸说：“昀，纸！” 然后，法昀会拿出干净的纸巾，动作或许生硬笨拙，指尖却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近乎虔诚的珍重，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偶尔拂过她沾染了灰尘的唇角。那份笨拙的亲昵，曾是他贫瘠世界里最隐秘的珍宝。而现在，这份亲昵，被周叙以更随意、更自然、更理所当然的姿态彻底取代、覆盖。綦勖似乎毫无所觉，甚至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坦然，转而面向另一边继续和夏烠旁若无人地笑闹着。法昀的存在，对她而言，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需要恪守距离的、名为“普通同学”的符号。

这种无声的凌迟无处不在，浸透在校园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在喧闹的走廊上，他会看见綦勖像一株柔软的藤蔓，没骨头似的挂在周叙背上，两人以一种缓慢而亲密的步调移动。綦勖的手臂环着周叙的脖颈，一只手甚至随意地插在他宽大的校服口袋里取暖。他也微微侧过头，调整姿势，方便她靠得更舒服些。那背影，和谐得像一幅刺目的画。

或在尘土飞扬的篮球场边，夏烠夸张地崴了脚，痛呼出声。綦勖二话不说，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立刻蹲下身将人稳稳背起，朝着医务室的方向疾步冲去。夏烠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脸颊亲密地贴在她汗湿的后颈——那个地方，曾经只有法昀在替她擦汗时，拇指会不经意地拂过，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淡红色的痣。法昀记得那微凉的触感，记得自己指尖的颤抖。而此刻，那颗痣正被另一个人的脸颊紧紧贴着，随着綦勖奔跑的动作起伏。

甚至在一次共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KTV包厢里光影迷离，喧嚣震耳。綦勖很自然地蜷缩在沙发一角，头枕在周叙的腿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他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屏幕，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抬起，缠绕起她散落在他腿上的几缕发丝，轻轻把玩。那画面静谧而亲昵，带着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私密感。

每一次，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法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来回切割、研磨。每一次闯入眼帘的亲密画面，都像一枚枚淬了剧毒的钢针，深深扎进他的眼底、脑海、心脏深处，拔不出来，只能任由其溃烂、流脓，将他的感知腐蚀得千疮百孔。他像一个被强行按在观众席最前排的囚徒，被迫观看这场名为“綦勖与周叙”的甜蜜默剧，而自己，连一个无名的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需要被严格“保持距离”、随时可以被忽略的背景板，一个沉默的、痛苦的注脚。“她明明身边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痛。太痛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每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那亲昵无间的姿态，都像在无情地凌迟他所剩无几的尊严和摇摇欲坠的理智。这份明知是酷刑却无法逃离的偏执，将他死死钉在这沉默的刑场上。“普通同学”的承诺，成了法昀给自己亲手锻造的沉重枷锁，而綦勖与周叙无处不在的亲密互动，则是不断抽打在他灵魂上的、沾着盐水的鞭子。他感到自己正在这日复一日的锈蚀中，被痛苦一寸寸地凌迟，生机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悄然流逝。他无法再忍受了，这无休止的、深入骨髓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