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手指。许栎南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想起千绪荷后颈那片红疹,在路灯下像泼了朱砂。当时应该坚持帮她擦药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耳根就隐隐发烫。
擦干手回到房间,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千绪荷回复的"嗯",简短得看不出情绪。他点开对话框又关上,最终把手机扔到床上。窗外,紫荆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晃,隐约能看见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窗帘已经拉严实了,只透出暖黄的光晕。
书桌上摊着明天要交的物理作业,许栎南拿起笔又放下。抽屉里有一管没用完的过敏药膏,上周春桉来家里吃海鲜时留下的。他盯着药膏看了几秒,突然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干净外套。
"妈,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去哪?"
"......送东西。"
夜风带着凉意,吹得外套猎猎作响。许栎南站在两栋楼之间的空地上,仰头望着那扇亮灯的窗户。手机在掌心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拨出电话。
他把药膏放进单元门的信箱,转身时一片紫荆花瓣落在肩头。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延伸到千绪荷家的楼道口,像一条无声的连线。
此刻的千绪荷正趴在床上,后背的药膏开始发挥作用,凉意渗入肌肤。楼下的信箱"咔嗒"轻响,混在夜风里无人察觉。而两扇相对的窗户,依然亮着相似的暖光。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许栎南就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对面千绪荷的窗帘依然紧闭,阳台上晾着的白色卫衣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洗漱时,许栎南发现自己挤了两次牙膏。镜子里的人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他掬了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却浇不灭脑海里那个念头:那管药膏,她收到了吗?
餐桌上,朱敏君正在剥水煮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晨跑。"许栎南含混地应着,眼神却一直往窗外瞟。
"对了,"朱敏君突然推过来一个保温盒,"你爸昨晚做的海苔卷,带点给绪荷。"
许栎南的筷子顿在半空:"她过敏。"
"啊呀!"朱敏君一拍脑门,"我忘了她......"
话没说完,门铃突然响了。
许栎南拉开门,千绪荷站在晨光里。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衬衫,领口露出一点点白色绷带边角。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个,"她举起一个熟悉的药膏管子,声音比平时轻,"是你放信箱里的吗?"
许栎南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张了张嘴,突然瞥见她手背上未消的红疹,脱口而出:"你后背擦到了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千绪荷的眼睛微微睁大,晨风卷着紫荆花瓣从两人之间穿过。
"擦、擦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药膏管,"谢谢......"
朱敏君从厨房探出头:"绪荷来啦?正好,阿姨刚煮了......"
"妈!"许栎南猛地打断,"我们上学要迟到了。"
他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差点被门槛绊倒。千绪荷慌忙伸手扶他,两人的手在晨光中短暂相触,又像触电般同时缩回。
走在上学路上,紫荆花在他们头顶簌簌飘落。许栎南的余光瞥见千绪荷悄悄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膏痕迹。
"那个,"他突然开口,"海苔......"
"嗯?"
"......没什么。"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近到衣袖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而那个被遗忘在餐桌上的保温盒,正在朝阳下闪着温柔的光。
晨读前的教室嘈杂喧闹,许栎南和千绪荷一前一后进门时,春桉正趴在展厦辞桌上抢他的作业抄。
"绪荷!"春桉猛地抬头,作业本"哗啦"掉在地上,"你好点没?"她冲过来就要掀千绪荷的衣领检查,被展厦辞拎着后领拽回来。
"鹌鹑,你矜持点。"展厦辞瞥了眼许栎南发红的耳根,意味深长地挑眉。
千绪荷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好多了......"话音未落,前门传来高跟鞋的声响,韦秀敏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
"随堂测验。"她敲敲黑板,"许栎南,把上周的笔记借给千绪荷看下。"
许栎南刚掏出笔记本,春桉就倒吸一口凉气:"等等!你居然做笔记了?"她一把抢过翻开,只见原本空白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工整的英文,最新一页还画着重点符号。
展厦辞吹了个口哨:"许大学霸什么时候开始记笔记了?上次我说借......"
"闭嘴。"许栎南踹了下他的椅子,却听见旁边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千绪荷正捂着嘴,眼睛弯成月牙,晨光透过她指缝,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测验开始后,许栎南发现千绪荷的笔尖悬在某个单词上迟迟未落。他悄悄把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橡皮擦滚过桌面,正好停在她手边。
[过敏不能吃海苔]
橡皮上多了一行小字,铅笔痕迹轻得几乎看不见。
千绪荷睫毛颤了颤,在试卷边缘写下回复:[知道啦,谢谢药膏] 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许栎南正要把橡皮拿回来,讲台上突然传来咳嗽声。韦秀敏扶了扶眼镜:"某些同学,传纸条也要用英文。"
全班哄笑中,千绪荷把脸埋进臂弯,露出的耳尖红得滴血。而许栎南握着的橡皮突然变得滚烫,那行字迹在手心里微微发痒,像一片羽毛轻轻挠过。
窗外,紫荆花瓣乘着晨风飘进来,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桌缝里
随堂测验结束后,千绪荷将笔记本轻轻推回许栎南的桌角,指尖在封面上停顿了一秒。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刚好能被许栎南听见,却不会引起周围同学的注意。
许栎南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背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疹上:"医生开的药记得按时擦。"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
春桉从前排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绪荷,放学后我们去——"
"春桉。"展厦辞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物理作业还没补完。"他冲许栎南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摇头。
午休时分,千绪荷独自坐在天台的阴凉处吃便当。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带着初夏特有的清爽。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许栎南简短的聊天记录——转账和药膏,生疏又客套。
"这里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栎南端着餐盒站在一步之外,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千绪荷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没有。"
两人安静地吃着各自的午餐,中间隔着一道恰到好处的距离。许栎南的筷子偶尔碰到餐盒边缘,发出轻微的声响。
"海苔卷,"他突然开口,"我妈本来想让你带的。"
千绪荷的筷子顿了一下:"......谢谢阿姨。"
"我告诉她你过敏了。"
"嗯。"
短暂的沉默后,许栎南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物理笔记。"他顿了顿,"下周要测验。"
千绪荷接过文件夹,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文件夹里整整齐齐的资料上贴着便利贴,上面用铅笔写着重点提示,字迹干净利落。
"你......"千绪荷抬头,发现许栎南正看着远处的操场,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为什么要帮我?"
许栎南转回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夹上:"邻里互助。"他的语气轻松,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理由。
放学铃声响起时,千绪荷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许栎南站在教室后门等展厦辞一起去球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座位。
"明天见。"千绪荷经过他身边时轻声说。
许栎南点点头:"明天见。"
走廊上,春桉拽着展厦辞的袖子小声嘀咕:"他们怎么比昨天还生分?"
展厦辞看着许栎南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你懂什么,这叫'安全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地映在走廊的地板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间隔,却又奇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暮色渐沉,千绪荷独自走在放学路上,书包带在肩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转过街角的便利店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玻璃窗后,许栎南正站在冰柜前挑选饮料,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
她下意识想绕道,却听见"叮铃"一声门响。
"千绪荷?"许栎南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两瓶蜜桃乌龙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节往下滑。
"好巧。"千绪荷攥紧了书包带,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饮料上——和昨天在医院买的是同一个牌子。
一阵沉默。便利店门口的自动售货机突然"咔嗒"吐出罐装咖啡,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
"你..."
"要不要..."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许栎南别过脸清了清嗓子,将其中一瓶饮料递过来:"给。"
冰凉的塑料瓶碰到指尖时,千绪荷才发现自己手心出了汗。瓶身的水珠滚落到手腕上,和过敏的红疹一样微微发痒。
"谢谢。"她小声说,"钱我..."
"不用。"许栎南打断她,声音比平时急促,"展厦辞请客。"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响,几个穿同样校服的学生嬉笑着经过。千绪荷突然意识到他们正站在人行道中央,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那个..."她后退半步,"我先..."
"我往这边走。"许栎南指了指与她家相反的方向,虽然千绪荷明明记得朱阿姨说过他家住在小区东门。
暮色中,两人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千绪荷走出十几步,忍不住回头——许栎南修长的身影正在红绿灯下驻足,手里那瓶没开封的饮料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他忽然转身,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举起饮料瓶,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千绪荷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绿灯已经亮起。许栎南的身影被人潮淹没,只有那抹笑意还清晰地映在眼底。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蜜桃乌龙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无声地滑落,像某个未说出口的秘密。
千绪荷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她弯腰换拖鞋,蜜桃乌龙茶从书包侧袋滑出来,"咚"地砸在木地板上。
"回来了?"冯艳春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桌上有炖好的雪梨汤。"
"嗯。"她捡起饮料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便利店前许栎南递来饮料时,指尖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房间里,小羊玩偶歪倒在枕头上。千绪荷把饮料放在书桌前,瓶身的水珠在木质桌面上洇开一圈深色痕迹。窗外,对面那扇熟悉的窗户亮着灯,窗帘没拉严实,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蜜桃的甜味在舌尖炸开,太甜了——明明昨天在医院喝到时还觉得刚好。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班级群消息不断弹出,最上方却静悄悄躺着一条未读:
【许栎南】:物理笔记第17页有例题变形
消息显示发送于两分钟前。千绪荷盯着那个朴素的灰色头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对话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又灭,最终归于沉寂。
"荷荷!”冯艳春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把汤喝了,你爸特意......"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饮料瓶上。
千绪荷下意识把瓶子往身后藏:"同学给的。"
冯艳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下汤碗时瞥见桌上摊开的物理笔记。便利贴上的字迹工整锋利,和女儿娟秀的笔迹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
"和同学借的笔记!过两天要测验……"千绪荷声音陡然提高,伸手就要合上笔记本,却带倒了饮料瓶。淡粉色液体泼洒在桌面上,迅速浸透了最上面几页笔记。
她手忙脚乱地抢救,翻到第17页时突然愣住——被浸湿的纸张上,除了例题解析外,页脚还画着个极小的简笔画:一只戴蝴蝶结的小羊,和她床头那只一模一样。
"这是......"冯艳春凑过来。
千绪荷"啪"地合上笔记本:"我去洗抹布!"她冲进卫生间,冷水哗啦啦冲过发烫的指尖。镜子里的人脸颊绯红,睫毛上还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水汽。
当她拿着抹布回到房间时,冯艳春已经离开了,桌上放着拧干的毛巾和一碗依然冒着热气的雪梨汤。湿透的笔记摊在窗台晾着,夜风翻动纸页,那只小羊图案时隐时现。
千绪荷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对着第17页拍了张照片。发送前犹豫许久,最终只裁剪了例题部分发给许栎南,配文"谢谢分享"。几乎是同时,消息提示音响起:
【许栎南】:不客气 [动画表情]
一只简笔画小羊从屏幕边缘蹦跳着出现,头顶蝴蝶结晃晃悠悠。千绪荷把手机扣在胸口,突然发现窗外对面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了,只剩月光勾勒出紫荆树的轮廓。
她轻轻拉开抽屉,那管用了一半的药膏静静躺在杂物盒里。拧开盖子,淡淡的薄荷味飘出来,和今天许栎南递饮料时袖口传来的气息一模一样。
楼下传来单元门开合的声音。千绪荷扑到窗前,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路灯的光圈里。许栎南抬头望了一眼,她慌忙躲到窗帘后,再探头时,只捕捉到他转身时外套扬起的一角。
书桌上的手机又亮起来。这次是春桉发来的语音:"绪荷!明天生物课要用的标本你准备好了吗?就是那个紫荆花......"
千绪荷看向书包上的小羊玩偶钥匙扣,胸前的紫荆花标本在台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她伸手轻轻触碰花瓣,突然想起公交车上许栎南的目光——当时他看的或许从来就不是她,而是这朵别在玩偶胸口的花。
夜风突然变大,吹得晾在窗台的笔记哗哗作响。第17页被风掀起,背面露出铅笔淡淡勾勒的轮廓:一个低头摆弄玩偶的少女侧影,发丝间别着小小的蝴蝶结发卡。
千绪荷怔在原地。那个发卡,正是她上周四别过的款式。
千绪荷的指尖悬在笔记纸页上方,铅笔勾勒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上周四的体育课——那天风很大,她确实别了那枚蝴蝶结发卡,因为怕头发被吹乱。
"他......那时候在看我?"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发烫。她慌忙合上笔记,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小羊玩偶。玩偶滚落在地,"啪"地一声轻响,胸前的紫荆花标本掉了下来。
千绪荷蹲下身去捡,却发现标本背面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一行日期——2024. 4.15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她转学来辉河的第一天。
手机突然震动,许栎南又发来一条消息:
【许栎南】:标本别弄丢了,明天生物课要交。
千绪荷盯着屏幕,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慢慢输入:"你怎么知道我有紫荆花标本?"
发送前,她又删掉,改成:"你画的小羊很好看。"
几乎是瞬间,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但迟迟没有消息发来。千绪荷等得心慌,正想关掉手机,一条新消息弹出:
【许栎南】:我妈今晚做了芒果布丁,说明天早上给你带点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就像他往常那样直接。
窗外,一片紫荆花瓣被风吹进来,轻轻落在-手机屏幕上,恰好盖住许栎南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