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傍晚,雨丝裹着霉味渗进巷口的馄饨摊。林小满攥着湿漉漉的简历,盯着摊边"招聘帮工"的纸牌发怔。铁皮锅里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眼镜,咸鲜的香气却突然让胃部翻搅——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饭了。
"要吃馄饨?"沙哑的男声惊得她后退半步。戴斗笠的男人掀开蒸笼,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蒸汽在他深褐色的脖颈凝成水珠。林小满这才发现,他左手空荡荡的袖管别在腰间。
"我...我想问招工的事。"她捏紧衣角,简历边角已被雨水泡得发软。男人舀馄饨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褪色的帆布鞋,最终点点头:"能熬夜?凌晨要去码头进货。"
当第一盏路灯亮起时,林小满已经系上了油渍斑斑的围裙。男人话不多,只说自己姓陈,熟客都叫他陈瘸子。她负责擦桌子、烫碗筷,偶尔帮着往汤底里撒虾皮。铁勺碰撞锅沿的叮当声里,她听见邻桌醉汉嘟囔:"这哑巴也能找到帮手?"
午夜收摊时,雨不知何时停了。陈瘸子用独臂熟练地推着三轮车,车轮碾过积水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银光。林小满抱着一摞塑料凳跟在后面,忽然瞥见他后背洇开的深色汗渍——原来独臂推车远比看起来艰难。
"放着。"她追上去,将凳子摞在车斗里。陈瘸子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纸币:"第一天,五十。"林小满正要推辞,却见他转身走进巷尾的矮楼,铁门关闭的声响惊飞了墙根的野猫。
攥着还带着体温的钱,林小满在路灯下看清了楼墙上歪斜的涂鸦:"拆"字红得刺目。夜风卷起街角的塑料袋,远处传来施工队的机械轰鸣。她摸了摸口袋里母亲的照片,照片边角被磨得发白,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去城里找你舅舅..."
而此刻,馄饨摊残留的香气混着潮湿的空气,竟让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了一丝温度。林小满转身走向桥洞下的临时住所,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陈瘸子三轮车碾过的车辙,在青石板上交织成模糊的网。
晨光刺破乌云时,林小满被船笛惊醒。她揉着发酸的肩膀爬出桥洞,发现陈瘸子的三轮车已停在巷口。男人正往车上搬竹筐,独臂青筋暴起,见她走来,下巴朝后座的铝制保温桶扬了扬:“装有汤。”
码头腥气刺鼻,渔船靠岸时掀起的浪头溅了林小满一身。陈瘸子挤在人堆里,用独臂护着秤砣与鱼贩讨价还价。林小满蹲在泥泞里分拣海货,突然听见争执声。转头看见几个青皮混混围着陈瘸子,其中一人踢翻了装满蛏子的塑料盆。
“瘸子,这片地盘该交保护费了。”染黄发的青年扯住陈瘸子的衣领。林小满抄起岸边的木棍冲过去,却在看清陈瘸子眼神的瞬间僵住——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空荡的袖管突然甩出,铁钩不知何时扣住了黄毛的手腕。
“告诉你们老大,”陈瘸子声音低得可怕,“我这条胳膊就是交过的‘保护费’。”混混们脸色骤变,连滚带爬地逃走。林小满这才发现,男人脖颈的刀疤蜿蜒至领口,像条蛰伏的蛇。
回摊位的路上,三轮车陷入石板缝。林小满正要伸手,陈瘸子却抢先单脚撑地,独臂猛地扳动车把。“别碰。”他头也不回,“你只负责端碗。”但林小满注意到,他偷偷揉了揉发力过度的残肢。
傍晚收摊时,林小满在围裙口袋摸到硬物。掏出来是个油纸包,里面躺着块红糖糕,还附着张字条:“码头的事,谢了。”字迹潦草却有力,落款是歪歪扭扭的“老陈”。她望着男人推车远去的背影,发现他今天特意系了条干净的蓝布围裙,在暮色里飘成一抹温柔的蓝。
拆迁通知终于贴到馄饨摊的铁皮车上。林小满攥着通知的手指发颤,却见陈瘸子用烧火钳夹起纸片,看着它在灶膛里蜷成灰。“明早去城东,”他往锅里撒了把葱花,“那里有早市。”
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照片背面的地址——也是城东。她望着锅里翻涌的白雾,突然分不清,这扑面而来的暖意,究竟是烟火气,还是命运悄然交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