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岛府邸的客厅大得能停几辆跑车,此刻却挤满了沉默。维赛迪家族的中坚力量们——那些在街头巷尾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像一群等待宣判的囚徒,散落在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和波斯地毯上。空气里没有雪茄的烟雾,没有威士忌的冰块碰撞声,只有一种粘稠的、海风也吹不散的沉重。巨大的落地窗外,罪恶都市白昼的喧嚣被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车辆移动的色块。
他们知道出事了。一夜之间,实验室区域被彻底封锁,外围的警戒线拉到了三个街区外,一些熟悉的面孔消失了。风声鹤唳。此刻,他们被埃弗里用最不容置疑的语气召集到这里,连武器都按要求留在了门厅。不安像霉菌一样在沉默中滋生。几个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眼神游移,互相交换着难以解读的讯号。
埃弗里像座花岗岩雕像,背对着巨大的窗户,站在通往内室的门边。他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回来,眼窝深陷,但腰板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身前。他扫视着房间,目光锐利依旧,只是里面沉淀着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和某种…决绝的东西。没人敢上前问他。埃弗里·福雷斯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内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我走出来,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所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像被无形的磁石攫住。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只剩下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我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没打领带。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但变化是藏不住的。
几道目光最先捕捉到我眉心和鼻梁的位置。那里,皮肤下不再是昨晚那种若隐若现的轮廓,而是一个清晰可见的、颜色略深于周围皮肤的暗红色十字印记,像是用极细的笔在皮肤下画了一道永不褪色的烙印。它并不狰狞外凸,只是存在感极强,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异变。更明显的是眼睛。瞳孔的颜色变了,不再是熟悉的深棕或灰蓝,而是一种冰冷的、缺乏人类温情的暗金色,像两块打磨过的琥珀,在客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非人的光泽。
死寂。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本能的恐惧,凝固在每一张脸上。一个平时在码头负责“说服”工作的壮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走到客厅中央,那里留着一片空地。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这些跟着我从自由城的泥潭一路杀出血路,最终在罪恶都市建立起这座地下王国的人。梅赛德斯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深红色套装,像一团凝固的血焰。她的目光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变得极其锐利,像探针一样在我脸上扫描,最终落在我眼睛和那个十字烙印上。她没有退缩,反而微微扬起了下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嗅到巨大机会的兴奋,一种赌徒看到终极底牌时的狂热。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共鸣,像是胸腔里装了个小型的扩音器。“实验室的事。消失的人。还有,”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眉心的十字印记,“这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们搞出来的新货,‘血霓Paradise’,”我顿了顿,这个词现在听起来带着一种讽刺的残酷,“它失控了。比我们想象的更狠。它没有带来天堂。”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它带来了一种……变化。一种力量。”
我向前走了一步。一个站在前排、负责家族几个地下赌场的家伙,下意识地想后退,硬生生忍住了,小腿肌肉绷得死紧。
“外面的世界正在变,伙计们。”我继续说,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计划。“南美的跳蚤,北边的条子,西海岸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蛋……他们都在盯着我们,想从维赛迪家族身上撕下一块肉。自由城的教训告诉我们什么?仁慈就是弱点。犹豫就是坟墓。”我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不是逃跑,不是把它埋进土里。是抓住它!”
我猛地举起右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风声。袖口滑落,露出小臂。皮肤完好,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就在刚才,在我举起手的瞬间,前臂的皮肤下似乎有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凸起急速蠕动了一下,又瞬间平复,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代价?”我放下手,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当然有代价。看看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玩意儿,叫‘血十字’。它选中了我。现在,”我的目光变得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心头,“轮到你们选择了。”
死寂再次降临,比刚才更沉重。选择?没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那个码头壮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汤米,”一个负责洗钱、平时以谨慎著称的秃顶会计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发颤,“这…这东西…它安全吗?我是说,对我们…对身体…”
“安全?”我嗤笑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异常刺耳,“开快艇撞礁石安全吗?跟拿着霰弹枪的条子对射安全吗?我们他妈什么时候追求过安全?”我的目光钉在他脸上,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会计师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低下头。“它给你力量。无视痛苦的力量,撕碎对手的力量。它让你成为……更好的‘工具’。”我刻意用了这个词,冰冷而直接。“维赛迪家族的工具。”
梅赛德斯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我加入。”她的声音清晰、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深红色的套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地迎上我暗金色的目光。没有恐惧,只有赤裸裸的野心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维赛迪家族需要这把刀。我准备好了。”
很好。第一个。意料之中。
埃弗里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他沉默地走到我身边,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站定了。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脚下的地毯,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算我一个,老板。”他的忠诚,一如既往,沉重如山。
有了这两个最核心人物的带头,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松动。有人开始动摇。那个码头壮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恐惧和一种被点燃的原始渴望在激烈交战。
“怎么…怎么做?”另一个负责运输线、脸上有道疤的家伙哑着嗓子问。
我没说话,只是朝埃弗里微微偏了下头。埃弗里转身走进内室,很快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没有注射器,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几样东西:一把造型简洁、异常锋利的银色小刀(刀柄是磨砂黑的,带着防滑纹路),一个消过毒的白瓷碗,还有一个盛着半透明消毒液的玻璃容器。
答案不言而喻。
“自愿原则。”我的声音重新响起,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记住,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你不再只是维赛迪家族的人。你是‘血十字’的一部分。是我的一部分。”我的目光扫过梅赛德斯和埃弗里,最终落回托盘上那冰冷的刀锋。“谁先来?”
梅赛德斯没有丝毫犹豫。她径直走到托盘前,伸出左手,手腕纤细白皙。她甚至没看埃弗里,只是看着我,眼神灼热。
埃弗里拿起小刀。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寒芒。他动作稳定,但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了一眼梅赛德斯,又飞快地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刀锋精准而迅速地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划过。
一道细长的血线瞬间浮现,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下面洁净的白瓷碗里,发出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嗒…嗒…”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血珠在碗底迅速汇聚,像一小滩诡异的红宝石。
梅赛德斯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甚至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血流淌,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欣赏的艺术品。几秒钟后,埃弗里用消毒棉按住伤口,动作干脆利落。
轮到我了。我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腕处,皮肤光滑,但仔细看,能看到底下血管搏动得比常人更强劲有力。埃弗里再次拿起刀。当他将刀锋压上我手腕皮肤时,我能感觉到他指尖传递来的细微颤抖。他避开了主要血管,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液——比梅赛德斯的颜色更深,更粘稠,几乎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缓缓渗出,滴落。
两股血液在瓷碗中交融。我的血仿佛带着某种侵略性,迅速地将梅赛德斯鲜亮的血染上更深的色泽,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似凝固血浆般的暗红。
埃弗里拿起一只消过毒的小勺,从那混合的暗红液体中舀起一勺。勺子边缘,粘稠的血浆拉出细丝。他递到梅赛德斯面前。
梅赛德斯没有任何迟疑。她微微张开形状优美的红唇,眼神狂热地盯着那勺属于我和她的混合血液,像信徒迎接圣餐。她凑近勺子,舌尖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轻轻舔舐了一下粘稠的血浆。
瞬间!
她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像被一股高压电流击中。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收缩,然后猛地扩散开,眼白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猩红血丝!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抽气声,像是溺水的人刚被拉出水面。那精致的面孔上,痛苦、震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灵魂本源的冲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完美的表情管理瞬间崩塌。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一个深坑。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的上臂,指甲深深掐进昂贵的衣料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额角和颈部的血管清晰地凸起、搏动,仿佛有狂野的生命力在皮肤下奔涌冲撞。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客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震慑住了,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
梅赛德斯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她松开抓着手臂的手,缓缓抬起头。当她再次看向我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之前的狂热还在,但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覆盖。她的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丰富的色彩,而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冰冷的暗金色光泽!同时,在她光洁的眉心正中,一道细长的、鲜红色的十字形疱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浮现、凝结,颜色刺眼夺目,如同一个刚刚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它贯穿了她的额头和鼻梁,带着一种残酷而神圣的美感。
她抬起手,指尖有些微颤地触摸了一下那个崭新的、带着灼热感的十字烙印。然后,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喧嚣的城市。一丝冰冷、绝对非人的笑意,缓缓在她染血的唇角绽开。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即将到来的混乱与征服的……期待。
“感觉……好极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
埃弗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默默地伸出手腕,动作机械。刀锋划过,鲜血涌出。轮到我了。我的血再次滴入碗中。
当埃弗里舔舐下那勺混合着我和他血液的粘稠液体时,他的反应比梅赛德斯更剧烈。这个铁打的汉子闷哼一声,强壮的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单膝重重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汗水瞬间浸透了他一丝不苟的西装后背。他的拳头紧握,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鼓动着,像是在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的低吼。他额头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
但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那剧烈的痉挛停止了。他粗重地喘息着,撑着膝盖,缓缓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时,那张坚毅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贯穿眉心的鲜红血十字。暗金色的瞳孔里,属于“埃弗里·福雷斯特”的复杂情感——忠诚、隐忍、挣扎——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沉淀在冰冷的非人光泽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服从指令的冰冷意志。他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更加绝对,如同信徒仰望唯一的神祇。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才被割开的地方,伤口竟然已经停止了流血,只留下一道新鲜的、颜色很淡的粉红色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淡化。
快速愈合。零号病人的特权,似乎也延伸给了这些被我“初拥”的高阶感染者。
有了梅赛德斯和埃弗里的“示范”,客厅里的气氛彻底变了。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原始的、被挑动起来的欲望开始抬头。那个脸上带疤的运输负责人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到托盘前,眼神凶狠,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妈的!干了!给我来一口!”他粗暴地扯开袖子,把手腕伸向埃弗里。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退缩,脸色惨白地往墙角缩。更多的人,被同伴的反应、被梅赛德斯眼中那种非人的力量感、被埃弗里展现出的快速愈合能力刺激着,被一种“要么加入,要么被淘汰”的残酷现实逼迫着,犹豫着、挣扎着,最终一步步走向那个盛放着暗红液体的小碗。一个,两个,三个……
客厅里渐渐响起压抑的喘息声、痛苦的闷哼声、还有……舔舐血浆时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细微声响。每一次血液的融合,都伴随着短暂的剧烈反应和随后浮现的、刺目的血色十字烙印。暗金色的瞳孔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扩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越来越浓重的、混杂着消毒水、汗水和新鲜血液的奇异气味。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冷眼看着这场“初拥”。看着一张张熟悉或半熟悉的面孔被烙上血十字,看着他们的眼神褪去人性,染上冰冷的暗金。力量在汇聚。一种扭曲的、完全听命于我的力量。
那个最初退缩的秃顶会计师,此刻被两个脸上已经浮现血十字的壮汉夹在中间。他惊恐地看着同伴脸上那非人的印记,看着他们冰冷无波的眼神,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我不…”他声音发颤,试图后退。
“托尼,”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那些冰冷的暗金色瞳孔——都聚焦在我身上,如同士兵等待将军的号令。“维赛迪家族,”我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暗金色的瞳孔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没有懦夫的位置。”
托尼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他看着周围那些已经完成转化的同伴,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而陌生的审视,看着梅赛德斯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绝望淹没了最后一丝侥幸。他哆嗦着,几乎是被推搡着走到托盘前,伸出颤抖的手腕。
当埃弗里的刀锋划破他皮肤时,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当那勺暗红的混合血浆递到他嘴边时,他闭上眼睛,泪水混合着汗水流下,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舔了下去……
客厅彻底安静了。只有粗重或渐渐平复的呼吸声。所有站在这里的中高层成员,无一例外。他们的脸上,或眉心,或脸颊,都烙着那刺目的血十字烙印。一双双暗金色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同狼群。他们静静地站着,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这新生的“家族”。窗外,罪恶都市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在黄昏的天幕下闪烁着虚假的繁华。车流如织,人群如蚁。他们还不知道,脚下这座城市的心脏,已经被彻底替换。
血十字军团,成型了。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叩击着冰冷的防弹玻璃。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宣告般的节奏。
“埃弗里。”
“老板。”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冰冷、稳定、毫无波澜,如同最精密的机器。
“通知我们在市政厅的朋友,”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上,暗金色的瞳孔和皮肤下的血色十字,构成一幅非人的图腾。“计划提前。今晚,让市长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也感受一下维赛迪家族的……‘热情’。”
玻璃上的倒影,嘴角缓缓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