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渴

市政厅顶楼的灯光在夜色中亮得像个灯塔，像在给全城打信号弹。我坐在凯迪拉克后座，防弹玻璃外，城市的霓虹流淌而过，红的、蓝的、绿的，粘稠得像化开的廉价糖果。胃里那把火又烧起来了，不是饿，是种更深、更邪门的东西。像有人把几道烧得滚烫的汽油直接灌进了我的胃袋，一路灼烧着往下蔓延，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喉咙里一股铁锈混着硫磺的味儿直往上顶。

低吼声在喉咙里翻滚，又被我硬生生压下去。前排开车的埃弗里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他脸上那鲜红的十字烙印在仪表盘微光下像道新添的刀疤，暗金色的瞳孔没什么波动，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他知道。

“老板？”他声音低沉，像蒙着层砂纸。

“没事。”我声音有点哑，目光掠过窗外。街边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愚蠢的平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蚂蚁。一群聒噪、无知、塞牙缝都不够的蚂蚁。胃里的灼烧感猛地蹿高，一股暴虐的冲动直冲脑门——冲出去，随便抓一个，撕开那脆弱的颈动脉，让温热的液体浇灭这该死的火焰……我闭上眼，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钢丝。不行。太早。太没品。像条饿疯了的野狗在垃圾堆里刨食。这不是维赛迪家族教父该干的事。

地牢里倒是关着几个不长眼的叛徒，新鲜热乎。念头刚闪过，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恶心感压了下去。劣质汽油。他们的血闻起来像掺了杂质的劣质汽油。那种恐惧和绝望腌入味的污秽气息，隔着几层楼板都能熏到我。用他们的血？简直是在往我新买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上吐痰。我需要更……纯净的燃料。持续、稳定、不会惹麻烦的来源。

“冰火霓虹。”我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收缩了一下，像猫科动物锁定了猎物。“开快点。”

埃弗里没问为什么，油门无声地踩深了些。凯迪拉克庞大的车身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引擎发出压抑的低吼。

冰火霓虹夜总会，维赛迪家族“合法产业”的招牌之一。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喷吐着俗艳的蓝光与红光，像一只躁动不安的巨兽眼睛。震耳欲聋的电子鼓点隔着厚重的隔音门板都能隐隐传来，敲打着地面。门口排着长队，衣着光鲜的蠢货们顶着寒风，就为了进去挥霍钞票，把自己灌成白痴。

后门专属通道。没有排队，没有安检。几个穿着黑西装、耳朵里塞着耳麦的壮汉像门神一样杵着。看到埃弗里的车，立刻绷直身体，其中一个快步上前拉开车门。浓烈的香水味、汗味、酒精味和某种廉价兴奋剂的气味混合着震动的低音炮，像一记闷拳砸了出来。胃里的火焰被这混乱的气息一激，烧得更旺了。

我下车，没理会保镖恭敬的低头。埃弗里沉默地跟在我侧后方半步，像我的影子。穿过狭窄的后廊，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声浪瞬间如同海啸般拍打过来。巨大的舞池像一个沸腾的、光怪陆离的熔炉。激光束切割着弥漫的烟雾，疯狂扭动的人体在闪烁的彩灯下如同群魔乱舞。DJ台上的人戴着巨大耳机，像个操纵提线木偶的疯子，把音量推得更高。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各种欲望——酒精的麻痹、肉体的摩擦、金钱的炫耀、短暂的放纵——像无数条滑腻的蛇在空气中纠缠。我皱了皱眉。太吵，太脏。胃里的灼烧感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啃噬，疯狂地叫嚣着需要某种东西来填补，来冷却。

夜总会经理鲍勃像个被惊动的土拨鼠，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过来，脸上堆着谄媚又紧张的笑。“维赛迪先生！福雷斯特先生！不知道您大驾光临……”他声音拔高，试图压过噪音，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我脸上瞟，尤其是那个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暗红十字烙印。他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笑容有点僵。

“安静点的地方。”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的音乐，像一把冰锥扎进他的耳膜。

鲍勃一个激灵，立刻点头哈腰：“明白！明白！VIP包厢给您留着，绝对安静！这边请！这边请！”他几乎是半弯着腰在前面引路，肥胖的身体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开路。

穿过喧嚣的舞池，推开一扇包着厚厚皮革的沉重木门，世界瞬间清净了大半。隔音效果极好，外面的疯狂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震动。巨大的环形沙发，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暧昧的光，吧台里各种名酒琳琅满目。几个穿着暴露、妆容精致的“公主”原本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到我们进来，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站得笔直，脸上挤出训练有素的甜美笑容，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我们这边飘，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鲍勃搓着手，脸上的汗更多了：“维赛迪先生，您看，需要什么？最好的酒马上送来！姑娘们……”

我没看那些女人，目光落在鲍勃那张油腻、写满讨好的胖脸上。胃里的啃噬感越来越尖锐，几乎让我控制不住指尖的轻微颤抖。喉咙干得发痛。我需要……不是这些。

“鲍勃。”我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让包厢里的空气骤然降温。那几个“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是！老板您吩咐！”鲍勃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九十度。

“夜总会里，”我缓缓地说，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玻璃上，“总有些‘麻烦’，对吧？喝多了闹事的，手脚不干净的，欠了钱想赖账的……”我的目光落在他汗湿的脖颈上，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地看到下面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胃里的火焰猛地舔舐上来，烧得我眼前一阵发花。那跳动的血管，像沙漠里的甘泉在召唤。

鲍勃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但多年混迹地下的本能让他立刻点头：“有！当然有！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杂碎！您放心，都按规矩处理得干干净净！该扔海里喂鱼的绝不……”

“处理掉之前，”我打断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我留着。”

鲍勃彻底懵了，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溜圆：“留……留着？”

埃弗里往前踏了半步，身影在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压迫。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暗金色的、非人的瞳孔，像两盏冰冷的探照灯，锁定了鲍勃。

鲍勃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看看我，又看看埃弗里脸上那刺目的血十字，再看看我皮肤下那个更加诡异的暗红印记，一个恐怖的、难以置信的念头似乎终于击中了他。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脖子。他明白了。不是“处理”，是……“储备”。

“是……是！维赛迪先生！”他几乎是尖叫着回答，声音带着哭腔，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我……我马上安排！绝对干净！绝对……新鲜！”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寸。

“找个安静、隔音的地方。”我补充道，目光扫过他那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底下，一颗心脏正疯狂地擂动着鼓点。“弄干净点，别吓着客人。懂？”

“懂！懂！我懂！”鲍勃点头如捣蒜，肥胖的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摇晃，“地下室！有专门的隔间！隔音绝对好！我亲自去挑人！保证都是……都是没病的！”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保证。

“很好。”我走到巨大的落地单向玻璃前，俯瞰着下面那个如同沸腾地狱般的舞池。那些疯狂扭动、沉浸在廉价快感中的躯体，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一个个……移动的补给包。胃里的灼烧感依旧猛烈，但那股疯狂的、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被一种冰冷的、掌控全局的满足感暂时压制了下去。直饮机。源源不断的直饮机。

鲍勃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包厢，留下那几个“公主”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大气不敢出。她们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身体微微发抖。

梅赛德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了。她换了身酒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肌肤如雪，脸上那个鲜红的血十字烙印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加妖异夺目。暗金色的瞳孔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吓到我们的小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

我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舞池里。“鲍勃去准备‘饮料’了。”

梅赛德斯轻笑一声，走到我身边，也看向下方。她的眼神里没有我那种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欣赏，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属于她的艺术品。“明智的选择，汤米。街边的野餐不卫生，也不体面。”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不过……地下室？鲍勃那个蠢货挑人的眼光，能保证‘口味’吗？可别弄些劣质酒精泡过的，一股下水道味儿。”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甲在灯光下泛着类似金属的冷硬光泽，轻轻敲击着玻璃。

“他会学会的。”我淡淡地说。胃里的火焰还在烧，但方向明确了，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平静。“或者，换个人学。”

梅赛德斯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血十字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包厢的门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鲍勃那张惨白的胖脸探了进来，汗珠还在往下滚。“维…维赛迪先生，第一个…准备好了。在…在楼下隔间。”他声音抖得厉害，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的脸。

我转过身。胃里的火焰瞬间被点燃，咆哮着冲向喉咙。暗金色的瞳孔在包厢暧昧的光线下收缩成冰冷的细线。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