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岛府邸的地下深处,空气换了一种味道。曾经刺鼻的化学溶剂和毒品提纯的甜腻被更阴冷的气息取代——浓烈的消毒水、动物粪便的臊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臭氧的金属腥气。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改造后的地下实验室照得如同停尸房。巨大的不锈钢笼子取代了制毒设备,里面关着的不是人,是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动物——狗、猫、几只焦躁的猴子,甚至还有一头被单独关在加固笼舍里的暴躁公猪。空气里充斥着不安的抓挠声、低吼和压抑的呜咽。
费舍尔,那个头发乱如鸟巢的干瘦老头,正凑在一台高倍显微镜前,厚如瓶底的眼镜片几乎贴在了目镜上。他左手夹着一支快烧到过滤嘴的香烟,右手神经质地调整着旋钮,布满老人斑的手背上沾着点暗红的污渍,像没擦干净的血。听到脚步声,他猛地一哆嗦,香烟灰掉在无菌操作台上,手忙脚乱地去掸。
“维赛迪先生!福雷斯特先生!”他转过身,脸上挤出谄媚又紧张的笑,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我身后的梅赛德斯,他明显又缩了一下,“科特兹小姐!”
我没理会他的局促,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一个特制的恒温保险柜上贴着醒目的骷髅交叉骨和生化标志,里面锁着两样东西:贴着“血霓Paradise (高纯)”标签的几管结晶粉末,以及更重要的、装在厚重铅罐里的几支深红色粘稠液体——那是从我血液中反复离心提纯的“血十字”原液。看到它们,胃里那股沉甸甸的暖流似乎被唤醒,微微躁动了一下。同时,一种冰冷的、如同沉入深海般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铺天盖地的、尖叫扭曲的霓虹狂潮,随后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凝固血色虚空。那条缠绕着血色藤蔓的骨龙,那洞穿灵魂的十字龙息……
“费舍尔,”我的声音在充满动物噪音的实验室里显得异常清晰,“上次的报告。关于‘霓虹’和‘虚空’。”我走到恒温柜前,冰冷的金属表面倒映出我模糊的轮廓,眉心的暗红十字在惨白灯光下若隐若现。
费舍尔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背,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香烟也忘了抽。“是!维赛迪先生!”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根据您的描述和我们的初步分析……‘霓虹狂潮’,那更像是高纯度精神致幻剂对感知系统的无差别‘过载’,一种原始本能的……呃……精神冲击波?放大欲望,摧毁理智屏障。”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敬畏,“但那个‘血色虚空’……完全不同!那不是混乱!那是一种……绝对的‘秩序’!冰冷、高效、带着一种……目的性!”
他凑近一步,油腻的头发几乎蹭到我昂贵的西装袖口,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科学家的光芒:“我们推测,那可能是隐藏在基因链条深处……某种古老的‘协议’被激活了!只有在极端强烈的‘愿望’——对力量、对控制、对征服的绝对渴望——驱动下,配合着超越常人的‘意志’强行压制最初的混乱冲击,才有可能触及那个层面!就像……就像军用加密程序,只有正确的密钥和足够强大的算力才能解锁核心指令!”他挥舞着夹着烟头的手,烟灰簌簌落下,“您,维赛迪先生,就是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和那台超频的处理器!‘血十字’不是意外,是协议的执行结果!”
愿望?意志?协议?费舍尔的话像冰冷的齿轮,卡进了我记忆的某个凹槽。霓虹狂潮中的撕扯感,面对骨龙时那源自生命本能的绝对恐惧……然后,是体内那股冰冷力量苏醒时,俯视蝼蚁般的掌控感。不是运气。是代价换来的权限。零号病人,不是偶然。
“有趣的推测。”梅赛德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她没靠近恒温柜,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边笼子里一只龇牙低吼的杜宾犬。那狗体型精壮,肌肉线条流畅,眼神凶狠警觉,脖子上还残留着被粗暴扯断的半截警犬项圈。显然是邓恩从警局“运”来的“实验素材”之一。“那么,费舍尔博士,你的‘协议’有没有说明书?比如,怎么多造几把‘钥匙’?”
费舍尔脸上的狂热瞬间被尴尬取代,搓着手:“呃……这个……还在研究中!需要更多数据!更多活体测试!特别是……”他目光瞟向那些笼子里的动物,尤其是那头暴躁的公猪和那只杜宾犬。
“那就测试。”我收回放在恒温柜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冷触感。目光落在费舍尔身上。“用它们。找出‘协议’的边界。”
费舍尔像打了鸡血:“明白!马上准备!”他手忙脚乱地掐灭烟头,冲到旁边的无菌操作台。台子上已经摆好了几个注射器,里面装着不同的液体:一管是澄清的“狂犬病毒”溶液(标签上潦草地写着“RABV”),另一管则是粘稠如血的“血十字”原液稀释剂(“CROSSED”)。旁边还有几个贴着“备选”标签的空位(“PRION?”、“EBOLA?”、“BOTUL?”),但里面是空的——费舍尔提过,朊病毒、埃博拉、肉毒杆菌这些更凶险的玩意儿,只有北边的疾控中心才有。
“目标:G1号实验体。”费舍尔指着那只被单独关在加固铁笼里的杜宾警犬,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混合注射:CROSSED原液稀释剂50%,RABV浓缩液50%。”他拿起两支注射器,小心翼翼地将两种液体抽入同一支更大的针筒里,轻轻摇晃。暗红色的血十字原液和澄清的狂犬病毒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如同浑浊血液般的暗褐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两个穿着全身防护服、脸上带着新鲜血十字烙印的助手(动作有些僵硬但效率不低)打开铁笼。杜宾犬立刻狂吠起来,獠牙外露,试图扑咬。一个助手用特制的金属套杆精准地套住它的脖子,死死按在地上。另一个助手则迅速用束缚带捆住它的四肢。杜宾犬发出愤怒而恐惧的呜咽,身体剧烈挣扎,但无济于事。
费舍尔拿着那支混合了双病毒的注射器,走到被死死按住的杜宾犬旁边。防护面罩后,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他找准杜宾犬颈侧跳动的血管,针尖毫不犹豫地刺入,缓缓推动活塞。暗褐色的混合液体被注入犬只的血管。
整个过程很快。注射完毕,助手松开套杆和束缚带,迅速退开,关上铁笼门。
最初的几秒钟,什么也没发生。杜宾犬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头,喉咙里发出困惑的低吼,警惕地环顾四周。它似乎只是有点……困惑?
突然!
它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紧接着,剧烈的痉挛席卷了它精壮的身体!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它痛苦地倒在地上,四肢疯狂地蹬踹着铁笼底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喉咙里挤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不再是犬吠,更像是某种濒死野兽的哀鸣!
它的头部变化最为骇人!嘴唇周围的肌肉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收缩!原本紧包着利齿的黑色唇皮,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萎缩、干裂、然后……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下面鲜红的牙龈和森白交错的、如同匕首般尖锐的犬齿!整张吻部完全暴露在外,狰狞得如同被剥了皮的骷髅!更诡异的是,它脸上其他部位的皮肤却完好无损,毛发依旧油亮!只有鼻吻上方,一个鲜红刺眼、如同烙铁烫出的十字形疱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凸起!
它的眼睛!原本凶狠但清澈的狗眼,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彻底覆盖!瞳孔扩散开,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非理性的暗红色光泽!疯狂、嗜血、毫无理智的狂暴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它剧烈起伏的胸腔里喷涌出来!
痉挛停止了。杜宾犬(或许现在该叫它G1“地狱犬”)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它完全无视了铁笼的栏杆,布满血丝的暗红眼珠死死锁定笼子外最近的活物——穿着防护服的费舍尔!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连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粘稠的涎水混合着血丝,从它暴露的尖牙间不断滴落!
它疯狂地撞击着铁笼!坚固的合金栏杆被撞得哐哐作响!整个笼子都在剧烈摇晃!它张开那没了唇皮、完全暴露的恐怖吻部,尖牙狠狠啃咬在合金栏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火星四溅!力量大得惊人!
“上帝……”费舍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防护面罩后的脸一片惨白,眼镜都歪了。即使隔着笼子和防护服,那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杀戮欲望也让他双腿发软。
梅赛德斯却往前走了两步,暗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哇哦……瞧瞧这小可爱。”她声音带着一丝赞叹,“没了那碍事的嘴唇,牙口多漂亮。力量也不错。”她转头看我,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汤米,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的‘猎犬’。比两条腿的好用多了,至少它们不会问愚蠢的问题。”
埃弗里站在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笼子里疯狂撞击撕咬的地狱犬,暗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冰冷的评估。“速度快,力量大,感知敏锐。服从性待测试。作为追踪和清道夫工具,有潜力。”
笼子里的G1地狱犬似乎感应到了更强大的存在(或者说,血十字源头的威压),它撞笼子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布满血丝的暗红眼珠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瞬间降低,变成了一种带着恐惧和……卑微顺从的呜咽。它低下头,暴露着尖牙的吻部几乎贴到了笼底,身体微微颤抖,像一条被主人呵斥的狗。
费舍尔看到这一幕,惊魂未定地扶正眼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病态的兴奋:“初…初步成功!G1型‘地狱犬’!保留了犬类的追踪本能和运动能力!强化了力量、速度!无惧疼痛!面部特征变异显著!对血十字源头表现出本能服从!”他快速在记录板上写着,手还在抖。
我看着笼子里那头狰狞、恐怖却又在血十字源头威压下瑟瑟发抖的变异生物。没了唇皮的暴露尖牙,完好皮肤上的鲜红血十字,疯狂与服从并存的眼神。这不是丧尸片里腐烂的怪物。这是一种全新的、高效的、完全为杀戮和追踪而生的生物武器。是“协议”执行下的产物。
“记录数据。”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扩大样本。猫科、其他犬种、猪……所有有潜力的哺乳类。”我的目光扫过那头焦躁的公猪和几只缩在笼子角落的猫。“找出最佳‘猎犬’品种。优化混合配方。”
“是!是!”费舍尔忙不迭地点头,眼神狂热地看向其他笼子,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实验可能。
梅赛德斯走到那只地狱犬的笼子前,隔着栏杆,伸出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对着那头匍匐呜咽的怪物,像逗弄宠物般轻轻勾了勾。
“乖狗狗,”她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很快,就有大把的骨头……给你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