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中鼠辈(下)

空罐头盒在地毯上滚动的“铛啷”声，像最后的丧钟余音，在死寂的十二楼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那个沾满灰尘的金属盒子上，仿佛那是他们即将被装进去的容器。迈克靠着的玻璃幕墙冰冷刺骨，楼下烟尘弥漫的废墟里，那头代号“铲斗猪”的漆黑巨兽正晃动着惨白“面具”上的碎砖石，像刚干完活的矿工清理头盔。它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砖石滑落的哗啦声，隔着十二层楼都隐隐传来。

对面小楼塌陷的豁口里，几个脸上带着新鲜血十字的身影已经像鬣狗一样钻了进去。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只有沉闷的拖拽声、骨头被折断的脆响，以及那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吞咽和满足的低吼。一家五口？现在只是散落在瓦砾间的几块“快餐”。

莎拉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汤姆死死盯着脚下那块昂贵的地毯花纹，脸色灰败得像水泥。琳达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电梯……”迈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他猛地站直身体，腰间的格洛克手枪被汗浸得滑腻。“所有人！去电梯口！快！把能搬的东西都堆过去！快啊！”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里的恐惧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个人僵硬的神经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绝望。短暂的死寂被慌乱的脚步声和拖动家具的刺耳噪音打破。沉重的实木办公桌被推倒，文件柜被合力拖拽，塞满了打印纸的纸箱被胡乱堆砌——所有能找到的重物，都被疯狂地垒向那部唯一还能运行的电梯门口。一个简陋、脆弱、散发着汗臭和恐惧的壁垒在通道中央迅速成型。

迈克守在电梯按钮旁，手指悬在那个红色的紧急停止键上方，微微颤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电梯门上方那排显示楼层的数字灯，又警惕地扫视着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楼下的撞击声和怪物的低吼仿佛越来越近，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时间在极度的紧绷中一分一秒流逝。汗水顺着迈克的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莎拉蜷缩在“壁垒”后面，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汤姆紧握着那根撬棍，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死死锁定着楼梯间门缝下的阴影。琳达还在无声地翕动嘴唇。

突然！

“叮——”

电梯轿厢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金属摩擦声！

迈克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电梯运行的声音！是……轿厢顶部的检修口盖板被挪动的声音！

“上面！”迈克嘶吼着，手指狠狠拍向紧急停止键！

几乎同时！

轰——！

一声巨响从电梯井深处传来！不是电梯移动的嗡鸣，而是某种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轿厢顶部的恐怖撞击！整个电梯门框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哐当！哐当！”沉重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像攻城锤在轰击！电梯轿厢顶部那层薄薄的金属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向内凹陷、变形！

“开枪！对着顶上打！”迈克拔出格洛克，对着电梯轿厢顶部变形的区域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打在金属板上，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尖啸，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弹孔！但这点火力，根本无法阻止那恐怖的破坏力！

“吼——！”一声非人的咆哮穿透了金属板！带着血腥味的腥风从弹孔里灌了进来！

轰隆——！！！

轿厢顶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蛮力彻底撕开！碎裂的金属板如同炮弹破片般向下激射！一个庞大、漆黑的身影裹挟着尘土和腥风，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在狭窄的电梯轿厢里！

是G1地狱犬！体型远比普通杜宾巨大，没了唇皮的暴露尖牙如同匕首，脸上鲜红的血十字在昏暗的轿厢灯光下如同滴血！它布满血丝的暗红眼珠瞬间锁定了离得最近的汤姆！

“啊——！”汤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撬棍下意识挥出！

地狱犬的动作快如闪电！它猛地一偏头，撬棍擦着它油亮的黑皮划过！同时，粗壮的前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拍在汤姆的胸口！

咔嚓！

清晰的肋骨断裂声！汤姆像个破麻袋般被拍飞出去，狠狠撞在堆砌的“壁垒”上！文件柜轰然倒塌，将他大半身体埋在了下面，鲜血瞬间从口鼻中狂涌而出，只有一条手臂还露在外面，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

“汤姆！”莎拉发出凄厉的尖叫。

迈克的子弹追着地狱犬扫射过去！噗噗几声，子弹没入它漆黑的皮肉，溅起几朵血花！地狱犬只是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怒嚎，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迈克！那点伤痛，似乎只激起了它更凶残的杀意！

它后腿一蹬，无视了胸前的弹孔，如同黑色闪电般扑向迈克！

迈克瞳孔骤缩，一边后退一边疯狂射击！格洛克的弹匣瞬间清空！空仓挂机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几发子弹打在地狱犬的肩胛和前腿上，稍微阻滞了它的扑势，但无法阻止！

腥风扑面！地狱犬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带着粘稠的涎液，狠狠咬向迈克的喉咙！

千钧一发！

迈克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将打空的手枪狠狠砸向地狱犬的眼睛！

手枪砸中了地狱犬的眼眶！它吃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咬合的动作偏了半分！森白的利齿擦着迈克的脖颈划过，撕开了他肩膀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剧痛让迈克眼前一黑！

地狱犬甩了甩头，似乎被手枪砸得有点晕，但杀意更盛！它调整姿势，准备再次扑杀！

就在这时！

“滋啦啦——！！！”

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猛地抽在地狱犬的侧腹！是琳达！她不知何时捡起了迈克掉在地上的电击棍，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过去！

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地狱犬的身体！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肌肉剧烈痉挛，发出一连串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浓密的黑毛被烧焦，散发出刺鼻的糊味！

“快！迈克！起来！”琳达尖叫着，死死按住电击棍的开关，身体因为高压的反作用力而剧烈颤抖。

迈克忍着剧痛，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找武器，一把抓住旁边一个沉重的实木抽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被电得僵直抽搐的地狱犬头颅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沉闷的巨响！实木抽屉应声碎裂！地狱犬的头颅被砸得猛地一歪，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它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四肢还在神经质地蹬踹。

琳达脱力般松开电击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涕泪横流。莎拉连滚爬爬地扑向被埋在文件柜下的汤姆，徒劳地想把他拉出来。

短暂的喘息。

但这喘息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楼梯间的防火门，发出了沉重的、被撞击的闷响！

咚！咚！

不是试探性的敲击，是狂暴的冲击！门锁和顶在后面的沉重办公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上来了！”迈克捂着流血的肩膀，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他瞥了一眼电梯井——那里，更多的、令人心悸的抓挠声和低吼声正从黑暗深处传来！下面的人（或者说东西）正顺着电梯缆绳往上爬！

腹背受敌！真正的绝境！

防火门在狂暴的撞击下剧烈变形！门锁崩飞！顶在后面的沉重办公桌被硬生生撞开一道缝隙！一只布满污垢、指甲尖锐的手猛地从缝隙里伸了进来，疯狂地抓挠着空气！

“现…在…投…降…”带血的手在空气中乱抓，外面那些力大无穷的疯子发出了非人的嘶哑低吼！

“畜牲！”迈克嘶吼着，和仅剩的两个还算清醒的男人扑上去，用身体死死顶住摇摇欲坠的办公桌！

莎拉和琳达也尖叫着扑上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推搡！

然而，门外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那根本不是人力！像是有几台液压顶在同时发力！

轰——！！！

整扇防火门连同后面顶着的办公桌，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顶力猛地撞飞！沉重的门板和家具碎片如同炮弹般砸进人群！

迈克和另外两人首当其冲，被狠狠撞飞出去，重重摔在满地狼藉中，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莎拉和琳达也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头破血流！

烟尘弥漫中，几个脸上带着鲜红血十字、眼神冰冷狂暴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踩着扭曲的门板碎片，踏入了十二楼，身后是那头面部漆白，肩背如犀牛的巨型野猪！

其中一个格外高大强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旧疤，血十字烙印如同第二道伤疤。他手里拎着一把沾满暗红污渍的大号管钳，正是“扳手”。他暗红色的瞳孔扫过地上痛苦呻吟、失去反抗能力的幸存者，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如同破锣般的低笑。

他身后，几个同样带着血十字烙印的“新朋友”动作熟练地分散开来，两人直奔唯一还能运行的电梯控制面板，粗暴地撬开外壳，开始操作。另外几个则端着霰弹枪和砍刀，像驱赶牲口一样，将地上还能动弹的莎拉、琳达，以及被从文件柜下拖出来、只剩半口气的汤姆，粗暴地拖拽到一起。

迈克挣扎着想爬起来，断裂的肋骨刺进肺里，痛得他眼前发黑，咳出一口血沫。“扳手”走上前，冰冷的管钳尖端抵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抬起头。

“别浪费力气了，硬骨头。”“扳手”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教父的‘肉联厂’开张了。你们是第一批上等‘牛排’。”他咧开嘴，露出变得尖锐的犬齿，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待优质原材料的评估。

楼下，传来重型卡车引擎重新启动的轰鸣，还有G2们那标志性的、如同闷雷般的低沉咆哮。港口冷库的“冷链”已经准备好接收了。

莎拉和琳达被粗暴地拖向电梯口。电梯门在“扳手”手下的操作下缓缓打开，轿厢里还残留着地狱犬的腥臭和血腥味。汤姆像一袋破布被扔了进去。琳达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的哭嚎。

迈克看着这一切，剧痛和失血让意识开始模糊。透过扭曲变形的防火门框，他最后看到的，是楼下街道上，那几辆覆盖着厚重帆布的重卡正缓缓启动。其中一辆的后帆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挤在一起的、覆盖着漆黑硬皮、獠牙如弯刀的恐怖轮廓——更多的G2铲斗猪。

它们漆黑的身躯上，鲜红的十字印记如同燃烧的烙印，在罪恶都市黄昏的残光下，无声地宣告着新秩序的到来。而他们这些躲在罐头盒里舔油的老鼠，终于被倒进了搅拌机，即将成为这新秩序齿轮上，微不足道的一点润滑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