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2）

拉斯云祖华的夜风滚烫干燥，卷着沙粒刮在第七区变电所厚重的混凝土外墙上，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探照灯刺眼的白光在拒马、铁丝网和沙袋工事间来回扫射，将士兵们紧绷的脸和枪口的金属冷光映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柴油、汗水和一种名为“等待”的、粘稠的恐惧。

卡尔·约翰逊（CJ）趴在一栋废弃汽车旅馆三楼的窗沿后，脏辫下的眼睛透过高倍望远镜的镜片，死死锁定着变电所西侧那片被汤米点名要开的“十五米缺口”。夜视镜片里，那片区域死寂得反常。没有增兵，没有加固，连巡逻队的频率都降低了。

“操。”CJ低骂一声，放下望远镜，指关节捏得咔吧响。汤米不是在问他们要缺口，是通知他们缺口会在那里出现。那个杂种像摆弄棋盘一样摆弄着所有人。

塞萨尔蹲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像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他面前摊开着一张皱巴巴的赌城地图，几罐从赌场厨房顺来的高度烈酒和一堆撕碎的布条散落在地。他正沉默而狂暴地将布条塞进酒瓶口，动作带着要把什么东西生撕活剥的狠劲。简易燃烧瓶。他后腰别着的手枪枪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油光。

“那个律师呢？”塞萨尔头也不抬，声音像砂轮磨铁。

“坎德尔看着。”CJ的声音同样绷紧，“在VIP室，吓尿了三次。他女儿……”CJ顿了顿，没说完，但塞萨尔塞布条的手猛地一紧，青筋暴起。艾米丽·卢森博格，八岁，自由城上东区圣玛利亚私立小学。汤米精准地捏住了这条鬣狗的睾丸。

特鲁斯蜷缩在房间另一头，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额头的冷汗。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像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电子战。“妈的……妈的！”他猛地捶了下地板，声音嘶哑，“赌场内部监控……被接管了！不是技术入侵……像……像病毒直接长进了系统里！‘霓虹不灭’现在是他的眼睛！我们一动，他看得清清楚楚！”

斯威特靠在门边，抱着胳膊，眼神阴沉地扫视着楼下空荡的街道。“那就让他看。”他声音低沉，带着格罗夫街老大的硬气，“缺口开了，他的人进来，老子正好用这玩意儿给他们洗个澡！”他踢了踢脚边一个装满了塞萨尔牌“鸡尾酒”的帆布包。

“然后呢？”坎德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着一簇冰冷的火苗。“缺口一开，G群冲进来，第七区变电所一炸，半个赌城停电。混乱是有了。然后呢？我们趁乱跑？往哪跑？”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荒漠那次，有沙丘有仙人掌。这里只有沙漠公路和维赛迪的‘维里阿苏德’。他说了，让我们试试能不能跑出他的车头灯。”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塞萨尔塞布条的窸窣声和特鲁斯粗重的呼吸。汤米不是要杀肯，他是要用肯和艾米丽当鱼钩，钓他们所有人！缺口是饵，混乱是网，维里阿苏德是收网的刀。

CJ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变电所，眼神锐利得像要烧穿纸面。“跑，是下策。”他缓缓开口，手指点在地图上，“变电所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的棺材板。”

“怎么说？”坎德尔追问。

“他要混乱，我们就给他混乱。要电，我们就给他断个干净。”CJ的手指划过变电所内部模糊的结构图，“但不是等G群进来乱咬。我们进去，在缺口打开前，把里面的‘保险丝’先拔了。”

塞萨尔猛地抬头，眼中凶光一闪：“炸了它？”

“炸了太便宜他，也容易把自己埋里面。”CJ摇头，目光转向坎德尔，“坎德尔，赌场地下二层，是不是连着一条老旧的、给整个第七区供电的主电缆沟？肯吹牛时提过，以前想偷电给VIP室冰柜省点钱。”

坎德尔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你是说……”

“不用进去。”CJ的手指重重戳在电缆沟的走向上，“找到它在变电所外墙的接入点。塞萨尔，你的‘鸡尾酒’，不用招呼G群，给那地方来个‘热情拥抱’。不用炸塌，烧熔那些铜芯就够了。够第七区喝一壶，也够‘霓虹不灭’闪瞎眼一阵子。”

塞萨尔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黑暗中像野兽的獠牙：“这个热情，老子给得起！”

“然后，”CJ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特鲁斯身上，“混乱一起，赌场监控一瞎，特鲁斯，你黑进赌场安保系统总闸，不是破坏，是接管。把那些该死的、盯着我们的电子眼，全给我扭过去，对准肯的VIP室，对准所有汤米可能藏‘眼睛’的地方！把他想看的东西，塞爆他的屏幕！”

特鲁斯眼睛一亮，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仿佛已经看到了代码洪流反向冲击的画面：“搅浑水？我在行！”

“那我们呢？”斯威特指着地上的燃烧瓶帆布包，“干等着？”

“等？”CJ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等缺口开，等G群进，等他们扑向变电所……然后，我们去‘接’肯律师。他不是筹码吗？”他看向坎德尔，“坎德尔，VIP室有直通地下停车场的‘安全通道’吧？混乱一起，我们就走那条路。开肯那辆加长凯迪拉克‘棺材车’，够大，够结实，够撞开几个不长眼的‘新朋友’。”

坎德尔点头：“通道钥匙在肯身上，我盯着。”

“然后呢？”塞萨尔追问，“往哪开？公路都是靶子！”

CJ的手指在地图上向西狠狠一划，点在拉斯云祖华西郊一片模糊的区域：“沙漠空军基地废墟。老地方，特鲁斯知道。那里有废弃机库，有地下掩体，有……我们藏起来的‘老朋友’。”他指的是他们逃出荒漠时藏匿的交通工具和少量武器。“维里阿苏德再快，在沙漠里找几个钻地洞的老鼠，也得费点功夫。熬到天亮，再想办法。”

计划粗糙，漏洞百出，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这是绝境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倒刺的藤蔓。

“赌了！”斯威特抓起一个燃烧瓶掂了掂，眼神凶狠。

塞萨尔将最后一个燃烧瓶塞好，轻轻放在地上，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精准：“为了艾米丽，也为了给那狗娘养的一点‘惊喜’。”

特鲁斯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回车键上：“等我信号。”

坎德尔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直：“我去稳住肯。让他最后发挥点‘筹码’的价值——把VIP室的酒柜打开，动静弄大点，给汤米的‘眼睛’看看我们多‘放松’。”

CJ重新举起望远镜，望向第七区变电所西侧那片死寂的区域。夜风更紧了。探照灯扫过，在拒马冰冷的铁刺上反射出短暂的光斑。

筹码已经入局。现在，就等庄家掀开他那张名为“混乱”的底牌了。

***

高处。冰冷的气流呼啸着掠过G-X-001流线型的猩红身躯。月光下，这头被抹去了意志的战争机器如同悬浮在夜空中的巨大幽灵，空洞的眼窝里只有规律闪烁的、代表服从的猩红信号。

汤米·维赛迪斜倚在G-X-001背脊特制的、由藤蔓编织而成的平台上，夏威夷衬衫的衣角被高空烈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碰撞，发出细微的清响。脚下，是拉斯云祖华无边无际的、流淌着虚假血液的霓虹灯河。

梅赛德斯站在他身侧，血钻十字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光。她没看脚下的赌城，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指甲，偶尔抬手将被风吹乱的乌黑卷发拨到耳后，动作优雅得像在出席晚宴。

埃弗里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平稳地传入汤米耳中：“教父，‘眼睛’回报。第七区变电所西侧预定区域，无异常调动。目标VIP室，检测到持续噪音源，分析为玻璃器皿高频碰撞及液体倾倒声。目标人物‘肯’，生命体征显示高度紧张，但无位移异常。其他目标……信号干扰强烈，定位模糊，疑似在建筑内部快速移动。”

汤米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荡漾。他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目光投向下方那片被红圈标记的、第七区变电所西侧的黑暗。

“高度紧张……”汤米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在品味一个有趣的词汇。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G-X-001冰冷光滑的藤蔓外甲。“好孩子，再飞低点。让我们的‘筹码’……感受一下风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