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1）

拉斯云祖华VIP室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加密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只垂死的蜂在嗡鸣。霓虹灯透过落地窗，把肯·卢森博格汗涔涔的脸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惨绿。他瘫在沙发里，像被抽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红框眼镜歪在鼻梁上，油腻的马尾辫黏在脖子上。

“他知道……”肯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珠疯狂转动，不敢看任何人，“他绝对知道你们在这儿！那个滴答声…他在计时！他在听！”他猛地抱住头，手指插进油腻的头发里，“完了…全完了…第七区…十五米缺口…三天…他会把我做成‘牛排’的！”

卡尔·约翰逊（CJ）没说话，脏辫下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他一步跨到肯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把瘫软的律师完全罩住。他没动手，只是俯视着，那股从格罗夫街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压迫感，比任何拳头都沉。

“闭嘴，肯。”CJ的声音不高，像砂纸磨过生铁。他转向技术专家特鲁斯，“能反向咬住他吗？”

特鲁斯脸色惨白，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代码映着他额头的冷汗。“信号…信号源加了十几层鬼知道什么东西的壳！像是…像是活的防火墙在变！拆一层长一层！最后那个位置…杰克逊维尔没错，但具体坐标…像个幽灵！”他猛地砸了一下键盘，“妈的！那滴答声…是干扰源！他在耍我们！”

塞萨尔的手一直按在后腰枪柄上，指节发白。他盯着那部还在发出微弱忙音的电话，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这破玩意儿，”他声音低沉，“不能留了。”

“等等！”坎德尔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快步走到沙发边，不顾肯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和廉价古龙水的味道，伸手从他紧攥着电话的手里，把那个烫手山芋轻轻抽了出来。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对着窗外那片虚假繁华的霓虹海洋。

“汤米。”坎德尔开口，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异常平静，像在陈述天气。电话那头的忙音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空白。她知道他在听。

“你的律师，”坎德尔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谈判桌前的从容，“现在很值钱。他怕死，怕你，也怕我们。他就像这赌城里的筹码，谁捏着，都能下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远处第七区变电所模糊的轮廓，那里正是汤米指定的“缺口”位置。

“拒马防线，十五米缺口，三天后午夜零点。”坎德尔清晰复述，像是在确认订单，“筹码在你手里，条件你开。但记住，逼得太紧，筹码容易碎。碎了，对谁都没好处，维赛迪先生。”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寂。拉斯云祖华的霓虹灯光流淌在坎德尔脸上，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CJ、斯威特、塞萨尔都屏住了呼吸。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坎德尔挺直的背影。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然后，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声，透过听筒传了出来。那声音经过电子过滤，听不出情绪，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坎德尔·琼斯。”汤米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精准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确认。“格罗夫帮的玫瑰。没想到，你也在拉斯云祖华‘度假’。”

坎德尔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直。

“筹码？”汤米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你说肯？他顶多算个……磨损严重的零钱。真正值钱的筹码……”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那无形的压迫感透过电波弥漫了整个房间，“是你，是卡尔·约翰逊，是塞萨尔，是斯威特，是特鲁斯……是你们所有人。尤其是你，卡尔。荒漠赌局让你溜了，这次……”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类似藤蔓摩挲的窸窣声，背景里似乎还有引擎极低沉的脉动。

“条件很简单。”汤米的声音陡然转冷，再无一丝波澜，“缺口，按我说的开。时间，按我说的来。地点，按我说的定。你们……”他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看着。”

“然后呢？”坎德尔追问，声音依旧竭力维持着镇定，“缺口开了，你的人进来。然后我们呢？做你新座驾的‘S标’？”

“然后？”汤米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你们可以跑。像在荒漠里一样，用你们那点可怜的‘蛇皮走位’。试试看，这次能不能跑出维里阿苏德的车头灯。”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种近乎残忍的“宽宏大量”：“当然，看在你们让肯这废物活得久一点的份上，我额外附赠一个消息。”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像毒蛇吐信般清晰，“肯，你那个在自由城上东区私立小学的女儿……艾米丽？最近流感好像挺严重的。你说，她一个人在学校，会不会害怕？”

轰——！

肯·卢森博格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不……不……汤米！你……你不能！她还是个孩子！求求你！我……我什么都做！缺口！我开！十五米！三十米都行！求求你放过她！放过艾米丽！”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扑向坎德尔手中的电话，像要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塞萨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按回沙发里。肯挣扎着，像条离水的鱼，发出绝望的呜咽。

“筹码的价值，取决于听话的程度，肯。”汤米的声音冰冷地传来，“记住，三天。午夜零点。第七区变电所。十五米缺口。你们……看着。”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哦，对了，”就在要挂断的瞬间，汤米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随意，“替我向我的‘老朋友’卡尔问好。告诉他，罪城的账，加上荒漠的利息……该清算了。”

咔哒。

这一次，是彻底切断的忙音。

肯瘫在沙发里，彻底没了声息，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坎德尔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CJ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中翻腾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塞萨尔猛地拔出后腰的手枪，对着那部该死的加密卫星电话——

砰！

枪声在封闭的VIP室里炸响，震耳欲聋！昂贵的加密设备瞬间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塑料和金属碎片，飞溅开来。一块灼热的碎片擦过肯的脸颊，留下一道焦痕，他却毫无反应，只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女儿的名字。

窗外，拉斯云祖华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房间内凝固的绝望、愤怒和冰冷的恐惧，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那无形的滴答声，仿佛化作了倒计时的秒针，重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第七区变电所外，厚重的混凝土防御工事和狰狞的拒马铁丝网，在沙漠的星空下沉默矗立，像一道冰冷的铁闸。闸门之后，是赌城虚假的繁华；闸门之外，是维赛迪的利爪即将探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