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渗透

罪城港冷库的库存报表像块冰冷的铁，硌在埃弗里递过来的硬壳笔记本上。数字刺眼：肉联厂的“S标”储备跌破了安全线，罪城港的“海鲜”库存也拉响了警报。东区屠宰场传送带的空转声，在地下三层都能隐约听见。

“消耗比预期快百分之三十七，教父。”埃弗里的声音平板无波，脸上那道鲜红的十字在冷库惨白的灯光下像道凝固的伤疤。“维里阿苏德的‘生物伙伴’，G-X-001的维持，西线推进的生物兵器工厂……缺口集中在高品质蛋白质。”

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味，从敞开的冷库大门灌进来，吹不散那股冻肉的甜腻寒气。我靠在堆叠的、蒙着白霜的“牛排”货箱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箱体冰冷的金属棱角。霓虹藤蔓的蓝色微光在意识深处平稳地流淌着，提醒着光合作用的稳定。但它和G-X-001的胃口，是实打实填出来的。更别提那些在洛圣都三城啃着水泥防线、嗷嗷待哺的G群。

“圣安地列斯，”我看着冷库外灰蒙蒙的海面，“不能再拖了。横向推进要加速，纵向……”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北方，“自由城，华盛顿。钉子要早点钉进去。”

埃弗里合上笔记本。“明白。战略组正在细化多点渗透方案。但……有新情况。”他顿了顿，像是在检索数据库，“前线‘自己人’指挥官报告，在洛圣都边缘感染区和杰克逊维尔外围缓冲带，最近频繁捕获伪装者。”

“伪装者？”

“脸上涂抹鲜红颜料，模仿我们十字标记的人类。试图混入低阶感染群或靠近关键设施。装备精良，行动模式专业，不是散兵游勇。初步审讯……没有结果。目标在暴露或被捕前，会迅速自毁。”

我挑了挑眉。脸上涂红十字？模仿低阶感染者的疱疹？这招……有点意思。粗糙，但透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头。

“人类开始学老鼠打洞了。”我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兴味浮上来。既然他们能派“颜料脸”渗透我的地盘，那我的人，为什么不能去他们的心脏里跳支舞？

首选目标，像秃鹫嗅到了腐肉的气味，清晰浮现——拉斯云祖华。“霓虹不灭”赌场。那片沙漠里永不熄灭的虚假繁华。

肯·卢森博格。那个扎着油腻马尾、戴着红框眼镜、曾经在洛圣都被毒品和债务折磨得像条丧家犬的三流律师。几年前把他丢到赌城，本意是废物利用，用他那点仅存的黑帮关系和能把死人说活的烂舌头，看住维赛迪家族在赌城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听说他在那片沙漠里把毒戒了？挺好。洗干净的脑子，正好派新用场。

“接通‘霓虹不灭’VIP专线。”我对埃弗里说，目光扫过冷库角落里那片安静蔓延的蓝色藤蔓，它细微的脉动仿佛在应和我的念头。“给我们的‘赌城大律师’，送份新工作说明书。”

……

拉斯云祖华，“霓虹不灭”赌场顶层VIP室。

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雪茄的醇厚、烈酒的辛辣、还有一丝……高级地毯被无数鞋底反复碾压后散发的、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赌城光怪陆离的夜景，霓虹灯河在沙漠的冷酷底色上流淌，虚假得如同海市蜃楼。

肯·卢森博格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红框眼镜片后的小眼睛布满血丝，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自己油腻的马尾辫梢。他对面，卡尔·约翰逊（CJ）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脏辫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斯威特、塞萨尔、坎德尔和特鲁斯分散在房间各处，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桌上的加密卫星电话，突然发出尖锐、持续的蜂鸣，屏幕上跳动着无法追踪来源的乱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死在那部电话上。空气凝固了。

肯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油腻的马尾辫差点甩到脸上。他求助似的看向特鲁斯。嬉皮士特鲁斯立刻扑到旁边的设备上，手指在键盘上舞出残影，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几秒钟后，他抬头，脸色比纸还白，对着CJ和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杰克逊维尔。

CJ的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斯威特低低骂了句脏话。塞萨尔的手无声地按在了后腰。

肯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颤，仿佛要把满屋的恐惧都吞下去。他伸出汗湿的手，指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同时飞快地按下了免提。

“……喂？”肯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不自然的热情，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飘，“汤米？哈哈！真是……真是稀客啊！有什么吩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空白像冰锥，扎进VIP室每个人的神经里。背景音是模糊的、有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精密的仪器，又像……水滴落在金属上。

“肯。”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经过电子过滤，显得格外平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像裹着冰渣。“拉斯云祖华天气怎么样？赌场的流水还撑得住那些霓虹灯的电费吧？”

肯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挤出更大的笑声：“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太阳晒得沙子都冒烟，赌客们……呃，热情高涨！电费？小意思！您放心！”

“那就好。”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有件事，需要你‘顺手’帮个忙。赌城外围，那些军方新架的拒马防线……看着很碍眼。”

肯的呼吸骤然屏住。CJ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着电话。

“我需要它们……在三天后的午夜零点，出现一个宽度不低于十五米的‘管理疏忽’。位置嘛……”我顿了顿，背景的滴答声似乎清晰了一瞬，“……靠近第七区变电所那段就不错。具体怎么做，你比我懂。用钱砸，用人脉撬，或者找几个‘不小心’喝多了的守卫……方法不限。我只看结果。”

指令清晰，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随意。仿佛只是在吩咐他清理赌场门口的一滩呕吐物。

肯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赌城璀璨的霓虹灯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一时找不到词。CJ猛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眼神里是无声的警告和催促。

“当……当然！汤米！”肯的声音猛地拔高，像被踩了脖子的鸡，“小事情！包在我身上！不就是……不就是让那些铁疙瘩挪个窝嘛！哈哈！我认识第七区工兵营的……”

“肯，”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打断了他，那点慵懒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穿透力，像手术刀划开了他勉力维持的伪装。“一个人吗？”

嗡——！

这句话如同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VIP室脆弱的平静！

肯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捏着马尾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惨白。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目光慌乱地扫过房间里每一个同伴的脸——CJ紧绷的下颌线，斯威特眼中喷薄的怒火，塞萨尔按在枪柄上发白的手指，坎德尔捂住嘴的惊恐，特鲁斯屏幕上疯狂跳动的、代表信号被高强度监听分析的警报波纹！

电话那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那催命的滴答声，仿佛在等待，在欣赏。

“啊……啊对！汤米！”肯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干涩刺耳的笑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仿佛想离那部电话远一点，“当然！哈哈哈……当然是一个人！这大晚上的，VIP室就……就我一个！清净！正……正适合给您办事儿呢！”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和谎言的味道。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昂贵的真皮沙发扶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电话那头沉默延长了足足五秒钟。

“很好。”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却像毒蛇收回了信子，留下了冰冷的毒液。“记住，三天。午夜零点。第七区变电所外，十五米缺口。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肯。”

咔哒。

忙音响起，单调而空洞，在死寂的VIP室里疯狂回荡。

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沙发里，大口喘着粗气，红框眼镜滑到了鼻尖，油腻的马尾辫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脖子上。

CJ一步跨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的阴影，脏辫下的眼睛燃烧着怒火和冰冷的审视：“‘一个人’？肯！你他妈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那杂种知道！他绝对知道我们在这！”

“他……他故意的……”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那声‘一个人’……就是钩子！他在听……听我们这里有没有动静！有没有……其他人呼吸！”他猛地抓住自己散乱的头发，身体因后怕剧烈地颤抖起来，“我说错话了……我说错话了！他肯定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确认’。”特鲁斯的声音干涩，手指无力地离开键盘，屏幕上刺眼的红光映着他绝望的脸，“通话全程被最高级别的军用加密协议包裹，源头是杰克逊维尔没错，但具体位置……是流动的，像幽灵信号。他根本不需要确切定位我们，只需要确认一点——肯不是一个人在接电话。”他抬起头，看向CJ，“我们在他眼里，已经是摆在赌桌上的明牌了。”

CJ深吸一口气，沙漠夜晚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的燥火。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肯、暴怒的斯威特、沉默的塞萨尔和恐惧的坎德尔。“三天。午夜零点。第七区变电所外，十五米缺口。”他复述着汤米的指令，声音冷硬，“这是他给肯的‘工作’，也是给我们下的战书。”

“我们怎么办？”坎德尔的声音带着哭腔，“按他说的做？帮他打开大门放那些……东西进来？”她无法说出“感染者”这个词。

“做？”斯威特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做了就是帮凶！让那帮怪物冲进来把赌城变成第二个洛圣都？老子宁愿现在出去跟他们拼了！”

“不做？”塞萨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沙漠夜晚的石头，“电话挂断那一刻，我们所有人的脸，可能已经出现在‘自己人’的通缉名单上了。赌场内外，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VIP室？”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窗外楼下川流不息的霓虹街道，“‘霓虹不灭’是维赛迪的场子。我们在这里，就是瓮里的王八。”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窗外赌城永不疲倦的喧嚣隐隐传来，像是对他们困境的嘲讽。两条路，都是死路。按汤米说的做，是打开地狱之门；不做，立刻就会被地狱的看门犬撕碎。

肯突然神经质地抓住CJ的胳膊，油腻的马尾辫甩动：“CJ！钱！我们还有钱！赌场的现金流！地下金库！全给他！买命！他以前在自由城就吃这套！桑尼……”

“桑尼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蠢货！”CJ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刺骨，“看看你现在呆的地方！‘霓虹不灭’！他汤米·维赛迪缺你这点擦屁股的赌场流水？他要的是拉斯云祖华！是整个圣安地列斯！你他妈还活在十五年前吗？”

肯被吼得浑身一哆嗦，瘫回沙发，彻底没了声息，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