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圣城金线
晨星塔顶层的书房像一座知识的蜂巢。高耸的书架挤满了厚重的羊皮卷轴和镶嵌宝石的金属典籍，一直堆砌到拱形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干燥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巨大的落地窗外，圣城阿卡狄亚如同精致的模型铺展开来，远处孩童清唱的童谣随风飘入。
黎白局促地站在柔软的地毯边缘，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明亮、整洁、充满秩序，与他满身的污垢和内心的荒芜格格不入。
贺雅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阳光为她耀眼的金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微微抬着手，无数纤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在虚空中无声地编织、穿梭，构成一幅庞大而复杂的立体星图。点点星光在金线交汇处明灭闪烁。
“坐吧，黎白。” 她没有回头，声音温和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黎白迟疑地坐到一张雕花木椅上，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圣殿的野蛮人。
贺雅终于转过身。她的面容美丽得近乎不真实，碧蓝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湖泊，此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她走到黎白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
“别怕。” 她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黎白手腕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黎白低头，看见一缕金线如同活物般从贺雅指尖钻出，轻柔地缠绕上他的手腕。那金线仿佛没有实体，直接渗入皮肤之下。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开来，抚平了伤口的刺痛，连疲惫不堪的精神都似乎得到了一丝慰藉。
但贺雅秀丽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缠绕在黎白手腕上的金线，原本纯净的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黯淡，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丝不祥的紫黑。
“黑潮的低语…” 贺雅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它像毒藤的根须，已经缠绕在你的灵魂深处了。”
黎白的心猛地一沉。绝望的寒意再次涌上。
“但是，” 贺雅话锋一转，碧蓝的眼眸凝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记忆的最深处，“我在那片废墟里…听到了歌声。”
“歌声？” 黎白茫然。
贺雅指尖的金线轻轻一颤。刹那间，黎白的耳边响起了清晰无比的声音——不是黑潮的呓语，而是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是孩子们在田野间追逐嬉闹的笑语，是…是母亲轻柔哼唱的摇篮曲调！
睡吧，睡吧，金雀花闭上了眼…风儿穿过麦田，月亮爬上窗沿…
那是母亲！是故乡被吞噬前夜，母亲在油灯下为他哼唱的《金雀花》！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黎白死死咬住下唇，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那些被他强行封存的温暖记忆，此刻在金线的牵引下如此鲜活地重现，带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坚持住，贺雅。 贺雅在心中对自己低语。通过金线，她清晰地“听”到了——不只是摇篮曲，还有数千亡魂在最后一刻爆发出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痛苦与不甘的哀嚎！那绝望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精神上。她强行运转力量，将那些足以将人逼疯的负面情绪从感知中剥离、压制、吞噬。一股冰冷的麻木感顺着金线反噬，指尖的温度迅速流失，耳蜗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湿濡感。
一丝极淡的黑血，悄无声息地从她左耳耳际渗出，沿着白皙的颈项滑落，隐没在衣领中。
“您…您听见她了…” 黎白哽咽着，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妈妈…她最后在唱《金雀花》…”
贺雅脸上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甚至抬手轻轻拂去黎白脸上的泪痕。但黎白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疲惫，以及她指尖那瞬间的、不自然的冰冷。
为什么她看起来…更苍白了？ 一个微小的疑问在他心底萌芽。
“生命的声音，即使在废墟之下，也从未真正消失。” 贺雅收回金线，那缕线变得更加黯淡无光，被她悄然拢入袖中。“记住这歌声，黎白。记住你来自哪里，这将是你在黑暗中最明亮的灯火。”
她走到巨大的橡木书桌前，抽出一卷空白的羊皮纸，羽毛笔蘸上深蓝色的墨水。
“现在，告诉我更多关于你故乡的事，关于那片土地，关于那些金雀花…”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黎白望着她挺直的背影，阳光在她金发上跳跃，却驱不散他心头那刚刚萌芽的阴霾。这温暖的书房，这美丽强大的女人，这救命的金线…代价，究竟是什么？
窗外，童谣的歌声还在飘荡，却似乎蒙上了一层遥远的、不真切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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