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吊扇旋转着,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却驱散不了九月初的闷热。我站在讲台中央,手中的演讲稿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微微发潮。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温初宜..."
我的声音细若蚊呐,开场白几乎被礼堂里的回声吞没。前排几个高一新生开始交头接耳,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演讲稿的边缘。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本应是种荣誉,此刻却成了公开处刑。
"站在高三的起点,我们如同..."
念到第三行时,我的声音突然卡壳。四百多双眼睛的注视让我的喉咙发紧,眼前的白纸黑字开始模糊成一片。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
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生正看着我。与其他心不在焉的同学不同,他的眼神专注而温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落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是老电影里精心设计的打光。当我们的视线相遇时,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是纯粹的鼓励。
我认得他。陆祁安,高二时转学来的风云人物,篮球队主力,年级前十的常客。虽然同年级,但我们从未有过交集,就像平行轨道上的两颗行星。
不知为何,那目光像一根救命稻草,我下意识地抓住。深吸一口气,我重新开始:
"站在高三的起点,我们如同站在山脚的旅人,仰望那云雾缭绕的峰顶..."这次,我的声音终于稳定下来,"正如诗人聂鲁达所说,'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在这短暂的高中时光里,愿我们都能留下值得铭记的..."
演讲结束时,掌声比预想的要热烈。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座位,心跳仍未平复。不是因为演讲,而是因为那个转瞬即逝的对视——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随着人流涌向高三教学楼。走廊的公告栏前已经挤满了查看分班名单的同学。我站在人群外围,等大部分人都散去才上前。
——高三(1)班名单第17行:温初宜。
——座位表:第三组第二排,与陆祁安同桌。
我的呼吸一滞。指尖轻轻擦过那个名字,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这一定是某种巧合,或者是班主任随手安排的结果。我从未想过会与校园风云人物成为同桌,更没想过是那个在礼堂里用目光拯救了我的男生。
教室里已经有一半同学入座。我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陆祁安正低头翻看一本篮球杂志,修长的手指划过光滑的铜版纸页。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蝴蝶停歇时微微颤动的翅膀。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木制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陆祁安抬起头来。
"嘿,刚才演讲得不错。"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沉,带着晨起般的微哑,像是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记本滑落到地上。"谢、谢谢。"弯腰去捡时,我的额头差点撞到桌角。
陆祁安先一步捡起本子递给我,"尤其是引用聂鲁达的那句诗,很切题。"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专注,"是出自《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你读过聂鲁达?"
"偶尔翻翻。"他耸耸肩,把杂志塞进课桌,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洗衣液香气微微扩散,"我妈妈是文学教授,家里到处都是书。"
我想再问些什么,班主任李老师却走了进来,开始讲解高三的注意事项。整个上午,我的余光里全是他——他记笔记时微蹙的眉头,像在思考什么人生难题;他回答问题时自信的语调,仿佛全世界都在倾听;他转笔时灵活的手指,那支黑色水笔在他指间旋转如蝴蝶穿花;还有他手腕上那根简单的黑色编织手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下课铃响,陆祁安被几个男生叫去打球。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偷偷瞥见他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的杂志和半瓶没盖好的矿泉水。这么随意的生活习惯,却莫名让人觉得亲切,像是发现了完美人设背后真实的小瑕疵。
放学时,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祁安,又换'同桌女友'了?"
我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男生倚在栏杆上,眉眼如画,笑容张扬。他穿着和陆祁安同款的校服,却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很贵的运动手表。我认出他是江瑾淮,陆祁安最好的朋友,也是校篮球队的明星后卫。
陆祁安头也不抬地扔过去一本课本,"闭嘴,瑾淮。"
江瑾淮轻松接住,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温初宜是吧?开学演讲挺有文采的。"他的赞美直白得让我不知所措,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好奇,像是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新物种。
"谢谢。"我低头拉上书包拉链,感觉脸颊发烫,像是有人在我皮肤下点燃了一小团火。
"别吓到我同桌。"陆祁安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触感如电流般穿透薄薄的校服,"明天见,温初宜。"
我点点头,匆忙离开。走廊上,还能听到江瑾淮的声音:"这次这个挺可爱的,比以前那几个..."
后面的话消散在九月的热风中,但我已经走远,没听到陆祁安低声的反驳:"这次不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回想那个短暂的对视。聂鲁达的诗句在我脑海中回荡——"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高三才刚刚开始,而我似乎已经预见到它的结束。
这个夏天,风起之时,我的心跳第一次为一个人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