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三个星期三，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闹钟响起时，我躺在床上多赖了五分钟，想象今天会有什么不同。但当我走进厨房，母亲依然像往常一样匆匆喝着咖啡，头也不抬地递给我一份装在保鲜盒里的三明治。
"早上有个会，晚餐不用等我。"她拎起公文包，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
我慢慢咀嚼着三明治，告诉自己不要失望。母亲向来不擅长记这些日子，去年我的生日礼物甚至迟到了两周——一本包着书店包装纸的《GRE核心词汇》，连包装都没换。
教室里，陆祁安正趴在桌上补眠。自从笔记本事件后，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他信守承诺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秘密，而我也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偶尔会主动和他讨论一些文学话题。
"早。"我轻声说，小心地拉开椅子。
他抬起头，眼睛还带着睡意。"早。"声音沙哑，像砂纸轻轻摩擦木头。
整个上午平淡无奇。课间同学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文艺汇演，没有人知道今天对我而言有什么特别。中午我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手机屏幕始终暗着，连一条垃圾短信都没有。
放学后，我留在教室整理笔记。窗外的梧桐树开始泛黄，几片落叶粘在玻璃上，像被遗忘的标本。我翻开那本带锁的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停住了笔。写什么呢？写我十八岁生日这天，天空是灰蓝色的，食堂的番茄炒蛋太咸，还有陆祁安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毛衣？
"就知道你还在。"
陆祁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我慌忙合上笔记本。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上面系着深蓝色缎带——和他毛衣的颜色一样。
"生日快乐。"他把盒子放在我面前，"我翻班级资料表时偶然看到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手指轻轻触碰缎带，不确定这是不是个玩笑。"你怎么会翻班级资料表？"
"呃..."他罕见地语塞，耳尖微微发红，"其实是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参加下周的文学讲座，我想确认下你是不是成年了...那个讲座有年龄限制。"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我顾不上深究。盒子的重量让人安心，包装纸在我小心翼翼的拆解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里面是一本《聂鲁达早期诗选》，限量编号版，封面是深蓝色的皮质，烫金标题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曾在二手书网站上见过这个版本，标价相当于我三个月零花钱。
"这太贵重了..."我几乎不敢碰它。
"没关系，是我妈收藏的，她有很多这种绝版书。"陆祁安摆摆手，但我知道他在撒谎——书扉页上的购买日期是上周。
翻开扉页，一行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给最懂诗的女孩——陆祁安"。我的眼眶瞬间湿润，赶紧低头假装研究书脊，生怕他看到我的失态。
"谢谢。"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他笑了，右眼下方的小卧蚕又跑出来，"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江瑾淮抱着篮球大步走进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原来你们在这！我找遍了整个——"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书上，"哇哦，这是什么？"
"今天是温初宜生日。"陆祁安说，语气里有种奇怪的防备。
"真的？"江瑾淮夸张地捂住胸口，"你怎么不早说！我连礼物都没准备。"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暂时用这个代替，明天补你更好的。"
巧克力包装上印着外文，看起来价格不菲。我接过时，注意到陆祁安的表情微妙地沉了一下。
"谢谢，不过不用特意..."
"要的要的！"江瑾淮打断我，"十八岁生日多重要啊。对了，你们周末有空吗？我知道一家超棒的甜品店..."
陆祁安突然站起来收拾书包。"我得先走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他的动作有些急促，差点碰倒椅子。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江瑾淮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
"没有。"我轻轻抚摸书皮，"他只是来送生日礼物。"
"只是送礼物？"江瑾淮挑眉，"那他为什么写'给最懂诗的女孩'？听起来可不像普通同学会写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偷看我的书？"
"只是不小心瞥见。"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过说真的，他从来没送过女生这么用心的礼物。"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把书小心地装进书包最安全的夹层。江瑾淮坚持要送我回家，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篮球队的趣事，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关于陆祁安的话题。
第二天早上，我的课桌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是一盒手工巧克力，卡片上写着："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江瑾淮"。陆祁安看到时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日子，陆祁安开始频繁地和我讨论诗歌。课间十分钟，我们常常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周围同学的喧闹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他会背诵博尔赫斯的诗句，我会推荐他读辛波斯卡。有时候，我能感觉到江瑾淮在远处看着我们，但每当我抬头，他就假装在看别处。
文艺汇演那天，整个学校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礼堂张灯结彩，舞台上的红色幕布显得格外喜庆。我坐在班级方阵中间，左边是陆祁安，右边是陈雨。
"下一个节目，高二(3)班林雅，钢琴独奏《梦中的婚礼》。"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掌声中，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走上舞台。她向观众鞠躬时，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整个礼堂安静下来。
我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演奏。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像一群白鸽起起落落。曲子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完美诠释了爱情中的甜蜜与惆怅。
一曲终了，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祁安，却怔住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嘴角挂着近乎温柔的微笑。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回座位的路上，林雅恰好经过我们这一排。陆祁安突然站起身，轻声说了句"弹得很棒"。林雅报以羞涩一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你认识她？"我尽量让问题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嗯，初中同学。"陆祁安的目光仍追随着林雅的背影，"她钢琴一直弹得很好。"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节目单，把它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陆祁安送我的诗集就在书包里，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
放学时，江瑾淮拦住了我。"你看上去需要甜食。"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校门外走，"我知道新开了家甜品店，他们的提拉米苏据说能治愈一切坏心情。"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小声辩解，却还是跟着他走了。
甜品店装修得温馨可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奶油的香气。江瑾淮点了两份提拉米苏和两杯热巧克力。
"所以，"他挖了一大勺甜品，"你今天不开心是因为祁安和那个钢琴女孩？"
我差点被热巧克力呛到。"你怎么..."
"太明显了。"他耸耸肩，"你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思考了一下，"就像看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有这么明显吗？"
"只有我注意到了。"他狡黠地眨眨眼，"因为我一直在看你。"
这句话让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猛吃甜品。江瑾淮没有追问，转而讲起了他初中时的糗事，直到我重新笑起来。
回家路上，我收到陆祁安的短信："下周文学讲座，你要一起去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把手机放回口袋时，我摸到了江瑾淮塞给我的巧克力包装纸。上面用金色字体印着一行字："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我苦笑着想，如果暗恋有味道，一定是黑巧克力——初尝苦涩，回味却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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