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别不要我

葬礼那天的雨下得悄无声息。十六岁的楚淮序站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双臂像生锈的铁箍般将我勒得生疼。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热度，而我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前襟，在心脏的位置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以后的日子哥哥陪你。"

这句话被他嚼碎了吐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我数着他胸腔震动的频率，正好是棺材入土时铁锹撞击的十七下。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墓碑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后来他每晚敷在腰间的膏药。

肇事逃逸的司机始终没有找到。楚淮序用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钱办完葬礼，银行卡余额就只剩三位数。班主任看着他递来的退学申请，钢笔悬在纸上洇开一个墨点，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在楼梯间揉眼睛时，不知道我就在上一层台阶坐着。我数清了从他指缝漏下来的每一滴眼泪——十七滴，正好是他现在的年纪。那张全省物理竞赛一等奖的证书被他揉成一团塞进裤兜，纸团边缘露出一个被钢笔划破的"楚"字。

从此他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确到分钟的单位。凌晨四点，揉面机轰鸣着吞没他关节的脆响；六点三十分，带着奶香的热气会准时漫进我的房间。我总在他推门前就睁开眼，数清他眼下的青黑又深了几毫米。

送外卖的第十二天，他的牛仔裤腰就松了一圈。我坐在后座搂着他消瘦的腰身，数着他脊椎凸起的骨节。盛夏的风裹着柏油路的热浪扑来，却吹不散他衣领上挥之不去的膏药味。

"哥哥你最近瘦了。"我的声音闷在他汗湿的后背上。

他笑得勉强："这不是省了健身卡......"话音未落，一个急刹车让外卖箱里的酸辣汤泼洒而出。油渍在马路上蔓延的形状，像极了他夜里偷偷揉膝盖时，垃圾桶里堆积如山的止痛贴。

"小温，哥哥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不能靠哥哥这么近了......"他的手指悬在我肩膀上方颤抖，最终只敢捻走一片粘在我发间的柳絮。我们头顶的槐树正在落叶，那些黄绿相间的碎片落进他衣领时，我想起他藏在床底的高考复习资料——书页边缘也这样发黄卷曲，像被泪水浸泡过的蝴蝶标本。

“对不起”

我抬起浸满泪水的眼眶看向哥哥，与之视线对上的一刹那，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漂浮在我心海里。

“别不要我哥哥”

我梗塞着挤出这几个字音。

暮色像融化的琥珀将我们包裹。他最终妥协般将我搂进怀里，我听见他胸腔里传来零件生锈般的咯吱声。这个拥抱太用力，以至于我们分开时，我的校服上留下了他指节的形状。

路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晶莹的碎片落进我掌心，化作三十七个未完成的梦想。而我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个雨夜，我们都会听见铁锹撞击泥土的声响——十七下，不多不少，正好够把青春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