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序的闹钟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响起。
我缩在薄毯里，听着隔壁床铺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总以为我睡得很沉，不知道我其实能分辨出他系鞋带时比平时多花了三秒——昨天送外卖时摔伤的膝盖应该又肿了。
厨房传来微波炉的嗡鸣。三分钟后，他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把热好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白雾在玻璃杯壁凝结成珠，像极了葬礼那天墓碑上滚落的雨滴。
"小温，早餐在桌上。"他隔着毯子揉了揉我的发顶，指纹里还带着面粉的触感。
我数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才伸手触碰杯壁。温度正好是四十三度，和他掌心的热度一模一样。
数学课上我盯着黑板走神。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渐渐变成楚淮序衬衫领口洗到发白的纤维。昨天深夜我听见他在浴室压抑的咳嗽，混着水流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楚温同学？"老师敲了敲我的课桌，"这道题..."
"答案是根号三。"我脱口而出。全班哄笑中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听题。放学时班长塞给我一张重点高中的转学推荐表，我把它折成纸飞机扔进了人工湖。
湖面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十七岁的楚淮序本该在重点高中准备物理竞赛，而不是在油烟气里揉搓开裂的指关节。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我抱着书包冲进便利店屋檐下时，透过雨帘看见马路对面的楚淮序。他正弯腰捡起被风吹跑的外卖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灌进衣领，T恤紧贴在后背凸起的脊椎骨上，像一串即将散落的算珠。
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撑着伞路过，随手把喝剩的咖啡泼进水坑。褐色液体在楚淮序脚边溅开的形状，像极了他藏在枕头下的胃药说明书。
我突然想起上周替他整理衣柜时发现的体检报告。纸页边角有被反复揉皱又展平的痕迹，在"腰椎间盘突出"和"慢性胃炎"的诊断结果旁边，他用铅笔写了很小很小的"等小温上大学后"。
"哥，我想吃糖醋排骨。"
晚餐时我故意把筷子伸向最贵的菜。楚淮序眼睛都没眨就把整盘推到我面前，自己夹着边缘焦黑的炒蛋。他右手无名指有道新鲜的烫伤，是早餐店蒸笼留下的勋章。
"明天开始我去同学家晚自习。"我嚼着裹满酱汁的排骨，甜酸味在舌尖发苦，"你不用来接我了。"
他筷子顿了一下："哪个同学？"
"班长，她家住翡翠花园。"我撒了人生第一个谎。那个高档小区离他常送的商圈很近，足够他省下四十分钟车程多接两单。
楚淮序的喉结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好。"
午夜梦回时我摸到满脸冰凉的液体。
窗外路灯把槐树影投在墙上，枝桠像极了楚淮序静脉曲张的小腿。书桌上摆着他给我新买的台灯，标签价签被他用指甲抠得只剩一角。三天前我在电器城看到同款，价格相当于他送二十三单外卖的报酬。
枕头下的存折已经攒到五位数，是我这半年偷偷去奶茶店打工的积蓄。最新一页夹着从网吧打印的雇佣兵招募信息，北美洲那栏用红笔圈了出来："入职首付$20,000，阵亡抚恤金$150,000"。
我盯着天花板上漏雨的痕迹，突然想起父母葬礼那天，楚淮序的眼泪落在我锁骨上灼烧般的触感。
离家的清晨没有下雨。
我把存折和雇佣兵合约塞进楚淮序的抽屉，合约背面写着"别找我"。玄关挂着他刚洗好的工作服，领口还留着漂白剂灼烧出的黄斑。我把自己那部手机放在鞋柜上，屏幕定格在班长发来的消息："翡翠花园根本没有姓楚的住户"。
电梯下降的三十秒里，我数清了楼道墙壁上的裂纹。十七条纵向裂缝，正好是楚淮序为我放弃的岁数。
机场大巴启动时，手机在掌心震动。楚淮序的未接来电图标不断闪烁，最终和晨雾一起消散在挡风玻璃上。
北美洲训练营的沙地能把靴底烫出焦味。
我趴在靶场练狙时，汗水滴进瞄准镜里模糊了视线。教官说我有天赋，他不知道我总把百米外的靶心想象成楚淮序抽屉里那颗融化的奶糖——离家前夜我看见他对着糖纸发呆，包装日期是我们父母遇难那天。
第一次实战任务前，队长扔给我一把勃朗宁。"别心软。"他指着太阳穴比划，"这儿中弹能拿双倍抚恤金。"
子弹穿透目标颅骨的瞬间，我听见类似玻璃碎裂的脆响。就像十六岁雨夜，楚淮序在浴室打碎体温计后，用胶带缠住伤口对我说"不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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