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痕碎片的边缘,风是静止的。
沈溯伸手拂过面前凝固的雨滴,指尖触及的刹那,那颗水珠便无声碎裂,化作一缕细烟消散在苍白的雾气里。这是“烬墟”最表层的征兆——时间的死水区,万物停滞,只余下被抽离生机的空壳。
她收回手,腕间的银铃轻响,铃音在寂静中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身后随行的三名时衡院弟子立刻绷紧了脊背。
“沈师姐,再往前就是‘渊底’了。”年纪最小的弟子嗓音发颤,“上个月第三小队全折在里面,连时痕残影都没能留下……”
沈溯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过稀薄的雾霭,望向烬墟深处——那里本该是北境最繁华的城池“昭月”,如今却只剩一片扭曲的轮廓,像被孩童揉皱后丢弃的纸画。
“你们守在此处。”她解下腰间玉牌递给为首的弟子,“若铃音断绝,即刻封印入口,不必等我。”
“可院主吩咐过——”
“院主需要的是烬墟的‘病因’,不是殉葬品。”她截断对方的话,袖中滑出一柄青玉短刃,刃锋划过掌心,血珠滴落的瞬间,竟悬浮在半空,凝成一条细长的赤色丝线。
这是织命师的血契。以血为引,可暂借时痕之力。
弟子们噤了声。他们见过沈溯的手段——七年前“永夜之墟”暴动,正是这个看似单薄的女子孤身踏入时空乱流,以三千青丝尽染霜雪的代价,将崩塌的时痕重新缝合。
沈溯踏出第一步。
刹那间,静止的风暴活了。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溯的靴底碾过一地琉璃碎瓦,那是昭月城最负盛名的“流霞坊”残骸。本该流光溢彩的琉璃,此刻蒙着一层灰白的翳,像是被某种存在吮尽了岁月。她俯身拾起半块瓦当,指腹刚触及表面,瓦当便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时痕蛀空。
她蹙眉。寻常烬墟只会停滞时间,而这里却在吞噬时间。
腕间银铃突然剧烈震颤!
左侧的断墙后传来黏腻的蠕动声,一团黑影缓缓隆起。那东西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搅碎的影子,表面不时凸起人脸或兽爪的轮廓,又迅速塌陷回去。
“时噬兽……”沈溯握紧青玉刃。这种以时痕为食的怪物,只会诞生在时空极度紊乱的烬墟深处。
黑影猛地扑来!
她旋身避让,刃锋划过黑影,竟如斩进淤泥般滞涩。被切开的部分喷溅出腥臭的黏液,落地后腐蚀出呲呲作响的深坑。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裂口处蠕动出更多触须——
“铮!”
一道雪亮的弧光自她耳畔掠过,精准钉入黑影核心。那竟是一柄半透明的冰刃,刃身缠绕着诡异的黑雾。黑影骤然僵直,旋即像被无形之手攥住般剧烈收缩,最终“啵”地一声爆裂开来,溅开的却不是血肉,而是纷纷扬扬的灰色雪片。
那些“雪片”落在沈溯袖口,袖角立刻泛黄腐朽。
“不想变成枯骨的话,就别碰‘时烬’。”
低沉的男声从高处传来。
沈溯抬头。
残破的钟楼顶端,一道身影逆光而立。那人玄衣墨发,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一串森白铃铛——那是用兽骨雕成的禁器“噬魂铃”。更骇人的是他周身萦绕的黑雾,所过之处,连飘落的时烬都被吞噬殆尽。
沈溯的血液骤然凝固。
《时衡禁典》最后一页的警告浮现在脑海:墨衣骨铃,噬时吞运,是为——
“噬运者。”
男人纵身跃下。
他落地的姿态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鸦羽,可足尖触及地面的刹那,方圆十丈内的碎石瓦砾同时化为齑粉。沈溯本能地后退半步,织命师的灵觉疯狂预警——这人本身就是个移动的烬墟!
“时衡院的走狗?”男人漫不经心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冰刃。刃身黑雾吞吐间,沈溯看清了那根本不是冰,而是高度凝练的时痕结晶。“滚回去告诉你们院主,这片烬墟是我的猎场。”
沈溯的银铃已震得发烫。
她曾想象过噬运者的模样:癫狂的魔头、阴鸷的恶鬼,或是被反噬得面目全非的怪物。可眼前人轮廓清峻,一双凤眼如淬寒星,除了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几乎称得上……好看。
“猎场?”她稳住声线,“噬运者以生灵时痕为食,阁下是来进食的?”
男人突然笑了。
那笑容让沈溯毛骨悚然。不是因狰狞,而是因他笑时眼底毫无波澜,像一具披着人皮的傀儡在模仿人类情绪。
“聪明的织命师。”他抬手轻抚钟楼残柱,石柱瞬间风化崩解,“那你猜猜,这座城的人去哪了?”
沈溯倏然变色。
昭月城十万生灵!
“你——”
质问还未出口,大地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建筑物接连倒塌的轰鸣,整个烬墟开始扭曲旋转。男人脸色骤变,猛地拽住沈溯手腕将她甩向后方:“找死吗!”
一道直径逾十丈的时空裂隙在她方才站立处裂开,裂隙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苍白手臂。
沈溯踉跄站稳,瞳孔紧缩——那些手臂腕骨上,全都戴着昭月城特有的银钏!
“看来正主醒了。”男人冷笑,骨铃无风自鸣。他偏头看向沈溯,黑雾缭绕的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给你两个选择:现在逃命,或者……”
他指尖轻挑,一缕黑雾缠上沈溯的银铃。
“跟我一起,把这座‘活着的烬墟’剖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