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谁在偷偷续展？

第213章 谁在偷偷续展？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将明华中学包裹得严严实实。

展览闭馆后的第三个小时，保安老张打着哈欠，手电筒的光束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懒懒地扫过。

一切正常，除了那扇本该从内部反锁的展厅后门，此刻正虚掩着一条缝，像一只没合拢的疲惫眼皮。

老张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遭了贼。

他握紧了橡胶警棍，猫着腰凑过去，手电光从门缝里探入——预想中空空如也的墙壁并没有出现。

恰恰相反，那些白天引发轩然大波的画作，一幅不少地挂在原处，甚至……还多了十几幅？

他推开门，光束落在新增的作品上，呼吸猛地一滞。

画纸的材质五花八门，有素描纸，有作业本撕下来的，甚至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广告传单背面。

画里的主角却惊人地一致：一个个不同年龄段的孩子，脸上都戴着一张空白的、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

但他们脚下的影子，却不安分地伸出手，一个握着画笔，一个抱着吉他，还有一个正做出投篮的姿势。

这是无声的反抗，是影子替主人喊出的梦想。

老张快步走到监控室，把录像倒回一小时前。

屏幕上，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身影出现在后门，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脸。

那人蹲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个大纸箱，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个睡着了的婴儿。

做完这一切，他（或她）对着展厅的方向，隔着门，几不可见地鞠了一躬。

老张盯着屏幕里那个瘦削的背影，叼在嘴里的烟忘了点。

他想起白天那个哭着说“这是我女儿的字”的母亲，想起那个鼓起勇气说“被看见，挺好的”的初中生。

他沉默地摁下了删除键，监控录像在“咔哒”一声后，恢复了空无一人的走廊画面。

老张走回后门，将那个装着“影子梦想”的纸箱，默默搬进了从不示人的私人仓库里。

“喂？苏小满吗？我是物业，你们那个画展……好像有点情况。”

苏小满接到电话时，正把脑袋当成抱枕，心安理得地靠在顾昭肩上补觉。

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大脑CPU都快烧了，此刻正处于待机重启状态。

电话那头焦急的语气让她一个激灵，瞬间从一只昏昏欲睡的猫变成了准备战斗的刺猬，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执法队连夜反扑”“家长群五十米大刀已就位”等十八种狗血剧情。

“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当苏小满和顾昭赶到现场，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双双愣住。

展厅玻璃门上确实交叉贴着两道刺眼的白色封条，宣告着这场“叛逆”的终结。

但诡异的是，门内的灯竟然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将墙上那句不知被谁用荧光笔加粗描过的“我们不怕”映照得熠熠生辉，像一句黑夜里的倔强宣言。

更离谱的是门口。

原本空旷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排早餐，简直像个小型自助餐车。

左边是永和豆浆的经典款，豆浆油条还冒着热气；中间是便利店出品的三明治和牛奶，旁边贴着张便利贴：“给熬夜的天才小画家，别饿着”；最右边甚至是一碗用保温桶装着的手工水饺，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自家包的，便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给守夜的人，我孙女说你们是英雄。——一个不会画画的奶奶。”

苏小满感觉自己的鼻腔像是被塞了一颗超大号的柠檬，又酸又涨。

她以为自己点燃的是一把火，没想到燎原之后，收获的是一片春天。

“我刚去调了旁边奶茶店的监控。”顾昭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过去十二个小时，有三十多个人在这里停留过。”

他把手机递给她。监控画面是快进的，像一场无声的默片电影。

凌晨一点，两个还穿着明华中学校服的男生，鬼鬼祟祟地放下那份豆浆油条，对着展厅鞠了一躬，然后像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速逃离。

凌晨四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妇，手牵着手，在门口静静站了十分钟。

老爷爷掏出老花镜，凑近了，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被封条挡住的画作标签。

清晨六点，最让苏小满破防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在妈妈的帮助下，用尽全力，将一幅蜡笔画用双面胶贴在了封条旁。

画上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头顶一个巨大无比的太阳，标题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也想被看见》。

他们没有一个人试图撕毁封条，甚至没有大声喧哗。

他们只是用这种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最坚定的交接。

“顾昭，”苏小满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得像刚啃完一整根魔鬼辣椒，“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画展了。”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李然学长的电话。

“学长，江湖救急！你们武术社那辆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流动宣传车，借我用用！”

那是一辆被武术社爆改过的依维柯，车身可以像变形金刚一样展开，挂上沙袋就能当移动训练馆，扯上幕布就能露天放电影。

用它来做流动展厅，简直是降维打击。

夜幕再次降临，一场秘密的“乾坤大挪移”开始了。

苏小满和顾昭分工合作，将那些可拆卸的画作小心翼翼地取下、装箱。

陈知遥也悄悄溜了过来，她递给苏小满一幅全新的画，画名叫《S01和S41》。

画面上，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眉眼和苏小满有七分像的成年女性，正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们的身后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而她们正一步跨过，走向洒满阳光的前方。

“小满姐，S01是你，S41是我。”陈知遥的声音依旧很轻，但眼神亮得惊人，“我们一起走出来了。”

就在她们忙碌时，一道身影在街角的路灯下一闪而过。

林潇潇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运动装，她远远地看着那辆正在被“填满”的依维柯，看着苏小满和陈知遥站在一起的背影，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发白。

几秒钟的挣扎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车尾，趁着没人注意，从包里飞快地取出一枚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U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车底盘一个隐蔽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觉。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为市中心广场的白鸽镀上金边时，一辆奇特的白色“房车”缓缓停在了广场中央。

车身“咔咔”展开，露出一面面挂满画作的展墙。

瞬间，周围晨练的大爷、等公交的上班族、遛弯的宝妈，上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过来。

“欸？这不是昨天那个……被封了的画展吗？”有人认了出来。

“我的天，他们搞了个巡回展？”

“牛逼！这是跟谁硬刚到底啊！”

人群开始自发地围拢过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默契地组成了一道松散却坚定的人墙，将这辆小小的展览车护在中心，仿佛在守护一簇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的火苗。

苏小满深吸一口气，拿着一个便携麦克风，站上了车顶。

她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张从早餐袋里发现的纸条，那是一封匿名信。

“你好，勇敢的人。你说面具戴久了，就该摘了……可我们害怕，怕摘下面具之后，露出的不是有趣的灵魂，而是一张流着泪的、平平无奇的脸。我们更怕，没人愿意接住摔碎的我们。”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小半个广场，人群中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地站在车下的顾昭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从自己T恤的胸前，撕下了一枚小小的、泛着陈旧金属光泽的徽章——那是他曾经在地下拳场赢得“夜场拳王”称号时，唯一留下的纪念，是他那段用拳头和汗水换取尊严与医药费的岁月里，唯一的勋章。

他走到一个用来收集反馈的空纸箱前，松开手。

“哐当”一声轻响。

那枚代表着他所有骄傲、隐秘和伤痛的徽章，落入了箱底。

“我先放一个，”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或好奇、或感动、或迷茫的脸，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你们……慢慢来。”

苏小满看着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了。

她跳下车，准备帮着整理一下现场，眼角余光却瞥见车底盘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她弯腰一看，是一枚最普通不过的黑色U盘，没有任何logo，像一颗被遗忘的石子。

谁掉的？

林潇潇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被她挥散。

算了，现在没空管这些，正事要紧。

她直起身，决定暂时忽略这个小插曲，全身心投入到这场刚刚开始的、属于所有人的“续展”中去。

那枚小小的U盘，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车底的阴影里，像一个无人认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