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她递来的不是刀,是钥匙
凌晨五点的城市,静得只剩下风拂过流动展览车顶帆布的猎猎声。
车厢内,苏小满把自己埋在一堆刚刚收到的“真实生长档案”里,像一只在冬眠前疯狂囤积松果的仓鼠。
她的战争,第一场战役的弹药,就是眼前这三百多份五花八门的投稿。
咖啡因在她血管里横冲直撞,眼前的世界带着一层过度曝光的滤镜。
可她不敢睡,也舍不得睡。
这些不是冰冷的作品,是三百多个滚烫的灵魂碎片。
有被撕成两半又用透明胶带笨拙粘好的情书,字迹晕开,像哭花的眼妆。
有画满了整个草稿本的“废物”、“垃圾”、“你怎么不去死”,笔迹从一开始的愤怒潦草,到最后变得麻木而工整。
更让她心脏猛地一抽的,是一张A4纸上,一个孩子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将一排药瓶的轮廓,描摹成了一顶歪歪扭扭的皇冠。
这帮熊孩子,可真会让人破防。
苏小满揉了揉发烫的眼眶,正准备将一份涂鸦扫描存档,指尖却猛地一顿。
在那幅画的右下角,一个熟悉的、噩梦般的螺旋纹标记,正阴冷地盘踞着。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份投稿的笔触和用色,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的爆发力,那种感觉她太熟悉了——是林潇潇。
她迅速抽出附带的便签,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又颤抖的字:“这是我上周被要求‘优化’掉的日记页。”
把一个受害者的伤口直接撕开,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
苏小满不是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
那样做,和“心灵灯塔”又有什么区别?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那个叫“搞事”的CPU开始高速运转。
直接展出太粗暴,那就换个玩法。
她将这张日记页高精度扫描,然后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软件,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一个小时后,一个全新的互动装置方案在她脑中成型。
她要做一面“假面之墙”,墙上挂满空白的白色面具,观众可以用手机扫描任何一个面具,屏幕上就会浮现出一段匿名学生的语音独白,伴随着他们投稿的真实画作。
“我妈说,考不上年级前十,我就是个废物。”
“他们笑我胖,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吨吨’,其实我只是吃激素药吃的。”
“我喜欢一个男生,可我是个男生。”
而当有人真正走近这面墙壁时,隐藏在角落的音响会随机自动播放一句低语,那声音被处理过,雌雄莫辨,却直击人心:“你有没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哭?”
至于林潇潇的声音,苏小满把它藏在了最后一层,一个需要完成前面所有“聆听”任务才能解锁的彩蛋里。
那声音轻得像一句梦呓,又像一声叹息:“那天……我想帮你,可他们说,那是‘共情污染’,是一种需要被清除的心理病毒。”
她递来的不是刀,是捅破脓包的手术刀。
而这把刀用好了,就是一把打开更多人内心的钥匙。
上午十点,阳光正好。
流动展览车停在了市青少年宫广场,这里是周末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陈知遥,那个南师附中的高一学妹,今天主动请缨来做志愿者。
她抱着一沓苏小满特制的可擦写情绪卡片,站在展区入口。
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躲在人群后的女孩,而是鼓起勇气,用还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你好,可以写下你此刻……最不敢说的话吗?写完可以挂在我们这里,也可以直接擦掉。”
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在入口处徘徊了很久,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充满戒备。
最终,他还是从陈知遥手里抽走了一张卡片,跑到角落里,飞快地画了一个被打碎的眼镜,然后在背面写下一行字:“他们笑我像玻璃渣。”
他把卡片挂上展板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李然学长靠在车边,看似在玩手机,余光却捕捉到那男生手腕上一道尚未褪尽的旧伤。
他不动声色地在武术社的群里发了条消息:【两个人,跟一下那个穿蓝白校服背黑色书包的弟弟,护送到家,确保安全。】
“收到,社长!”
午后,阳光变得炽烈。
一群穿着明华中学校服的学生围住了展墙,其中一个领头的男生指着那些画着伤口和眼泪的卡片,义正辞严地质问:“你们搞这些东西什么意思?宣扬负能量吗?学生就该阳光积极,你们这样会教坏学弟学妹的!信不信我们去举报你们?”
典型的“我比你更懂什么是为你好”式爹味发言。
苏小满的粉丝和现场被感动的路人正要撸起袖子下场对线,苏小满却拦住了他们。
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到车旁,打开了侧面的巨幕投影仪。
一段合成视频被投射在巨大的白布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视频左边,是“心灵灯塔”官方宣传片里那些笑容标准、姿态完美的“优秀学生代表”,他们说着“感谢灯塔让我变得更成熟、更理性”之类的漂亮话。
而视频右边,则同步播放着这些“优秀学生”偷偷投递给“真实生长档案”的真实画作——那个说着“成熟”的女孩,画笔下的自己笑脸盈盈,嘴角却用红线缝着;那个感谢“理性”的男孩,画了自己站在领奖台上,下面的人群在鼓掌,天上落下的却是血滴。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整个广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最后,画面定格,一行弹幕缓缓浮现在屏幕中央,字字诛心:
“你们要的是演员,我们要的是活人。”
三秒钟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响彻了整个广场。
那几个来势汹汹的校服男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地钻进人群溜了。
闭展前最后十分钟,林潇潇来了。
她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衣服,独自一人,像一缕孤魂,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径直走到了那面“假面之墙”前。
她没有去扫任何一个面具,而是直接在触摸屏上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那是她在“心灵灯塔”的内部档案编号。
屏幕上,她从高三到实习期间所有的“治疗记录”、“心理评估”和“优化报告”被一条条列了出来,像一串冰冷的锁链。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当着还没离去的苏小满和顾昭的面,毫不犹豫地点了右下角的【永久删除】键。
数据洪流在一秒钟内归于虚无。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迎上苏小满复杂的目光,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我不是在赎罪……我只是终于敢承认,我也疼。”
说完,她没有再多停留,转身融入了夜色里。
夜风卷起展车的帆布,猎猎作响,像一面宣告胜利的旗帜。
顾昭帮着苏小满收拾最后的杂物,他那双曾在拳台上洞察一切对手破绽的眼睛,此刻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广场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远处树影下还隐约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突然,一道微弱的反光从那片最深的树影下一闪而过!
是镜头!
“站住!”顾昭低喝一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然而对方的反应也极快,那人影一晃,瞬间没入了旁边错综复杂的老旧巷口。
顾昭追进去几步,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他懊恼地一拳砸在墙上,正准备返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巷口旁的花坛边,卡着一个黑色的条状物。
顾昭走过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支录音笔,通体漆黑,采用无缝一体成型的设计,表面光滑如黑曜石,摸不到任何按键、接口或是螺丝的痕迹。
唯一的标识,是在笔的末端,烙印着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心灵灯塔”LOGO。
这玩意儿,透着一股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