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楷枫站在克罗伊茨贝格区的人行道上，第17次查看手表。下午3点37分，距离约定的看房时间已经过去22分钟。柏林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烈，烤得他后颈发烫。
"再等五分钟。"他用中文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行李箱拉杆。公司临时取消了他的服务式公寓安排，理由是"预算调整"，只给了他三天时间自己解决住宿问题。
"嘿！你是那个中国工程师吗？"
一个带着法国口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楷枫转身，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小跑着靠近，金色发梢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白色T恤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斑点，像是刚从一个幼儿园艺术课逃出来。
"舒尔茨先生？"楷枫用德语确认，尽量掩饰语气中的不满，"我们约在三点十五分。"
"叫我莱昂就行。"男人——莱昂·舒尔茨——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略微歪斜的犬齿，"抱歉迟到，我在帮朋友完成一幅壁画，完全忘了时间。"他边说边掏出一大串钥匙，哗啦作响，"你是顾...Kai Feng？"
"Gǔ Kǎifēng。"楷枫纠正道，强调正确的声调，"我的德语名字是Kevin。"
"Kǎifēng。"莱昂的发音出奇地准确，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好听多了。来吧，我带你看看你的新巢穴。"
公寓楼是一栋典型的柏林老建筑，外墙上爬满藤蔓，入口处的马赛克地砖已经磨损，却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美感。楼梯间的墙壁上满是涂鸦，楷枫忍不住皱眉——在北京，这种破坏公物的行为会被立即清理。
"到了，欢迎来到创意疯人院。"莱昂推开四楼的一扇深绿色房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楷枫呼吸一滞。客厅——如果能称之为客厅的话——像刚经历了一场艺术飓风：画布、颜料管、旧书籍和咖啡杯散落在每一个平面；一面墙被改造成巨大的书架，塞满了皱巴巴的平装书和黑胶唱片；另一面墙则挂满了风格各异的画作和照片，从抽象表现主义到街头摄影无所不包。
"卧室和浴室在那边，相对...呃...整洁。"莱昂踢开地板上的几件衣服，露出一小块空地，"这原本是我的工作室，最近需要钱交税，所以决定出租一半空间。"
楷枫的目光被厨房中岛台上的一幅未完成版画吸引——那是一只被齿轮和电路板缠绕的鸽子，细节精致得令人惊叹。
"你喜欢？"莱昂注意到他的视线，"那是我下一个系列的一部分，探讨科技与自然的冲突。"
"很...有冲击力。"楷枫谨慎地回答，随即回到正题，"房租包括水电网络吗？押金怎么支付？"
"哇，直接谈钱，典型的工程师思维。"莱昂笑着摇头，"月租850欧全包，押金两个月，银行转账就行。不过..."他狡黠地眨眨眼，"如果你愿意偶尔当我的中文陪练，可以减50欧。"
楷枫皱眉："我需要书面合同。"
"当然，当然，你们中国人喜欢白纸黑字。"莱昂从一堆纸张下抽出一份皱巴巴的合同，"我打印好了，完全合法。"
楷枫快速浏览条款，莱昂则走到厨房开始煮咖啡。一股浓郁的香气很快充满房间。
"所以，"莱昂背对着他问，"为什么柏林？硅谷不是更适合AI工程师吗？"
"公司派我来建立欧洲研发中心。"楷枫简短回答，在合同上指出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这里说'不得在晚上10点后使用洗衣机'，但没注明早上几点前也不行。"
莱昂大笑："上帝啊，你真是我见过最严谨的房客。"他递过一杯咖啡，"尝尝，我朋友从巴西带的豆子。"
楷枫接过杯子，香气确实诱人。他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水果的甜味，比他平时喝的速溶咖啡复杂得多。
"怎么样？"莱昂期待地问。
"温度太高，萃取得有点过。"楷枫下意识地用专业术语评价，随即后悔自己的直白。
出乎意料，莱昂眼睛一亮："你懂咖啡？"
"只是...看过一些资料。"楷枫放下杯子，转移话题，"我明天搬进来可以吗？"
"随时欢迎。"莱昂靠在厨房中岛旁，颜料斑点的T恤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腹肌轮廓，"不过有个小问题——"
"什么？"
"浴室是共用的，而且..."莱昂做了个手势，"玻璃是半透明的，希望你不会害羞。"
楷枫感到耳朵发热，低头假装研究合同："我会注意避开你的使用时间。"
当晚，楷枫在酒店整理行李时，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出视频通话请求——北京总部的张总监。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后接通。
"楷枫，找到住处了吗？"屏幕上的中年男子单刀直入。
"找到了，在克罗伊茨贝格区。"
"那地方全是移民和艺术家！"张总监皱眉，"算了，重要的是明天9点的会议。德国团队的数据太松散，我需要你尽快整顿他们。"
通话结束后，楷枫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这里是莱昂。WiFi密码是BerlinWall1989。P.S. 你德语笔记本上"Entschuldigung"拼错了 ;)】
楷枫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打开笔记本，翻到德语常用语页面，果然把"抱歉"拼成了"Entschuldigenung"。这个粗枝大叶的艺术家居然有这么好的眼力？
窗外，柏林夜空开始飘雨，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密码。楷枫想起莱昂墙上那幅未完成的版画——被机械束缚的鸽子，既美丽又令人不安。他莫名期待起明天的搬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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