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必须理解，舒尔茨先生的作品风格与我们品牌调性完全不符！"
柏林米特区的会议室里，楷枫听着市场营销总监施密特女士尖锐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项目企划书边缘。这是他加入德国分公司的第三周，总部派来的"城市文化AI导览"项目终于正式启动。
"我们需要的是能展现柏林历史厚重感的传统艺术家，"施密特推了推金丝眼镜，扫视在座每个人，"而不是一个在政府大楼上画骷髅头的街头混混。"
技术团队的弗洛里安忍不住插话："但L.S.在年轻群体中的影响力无可替代，他的Instagram有八十万粉丝。"
"八十万涂鸦爱好者不等于我们的目标客户。"施密特冷冷地说。
楷枫翻到企划书附录里的艺术家资料，一张熟悉的照片让他手指一颤——虽然化着夸张的舞台妆，但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和灰蓝色眼睛，分明就是他那位总把内裤扔在浴室地板上的房东莱昂·舒尔茨。
"L.S.是...莱昂·舒尔茨？"楷枫脱口而出。
会议室突然安静，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你认识L.S.？"项目经理惊讶地问。
楷枫的耳根发热："我的...房东。"
施密特女士的表情像是闻到了变质牛奶："多么巧合。也许你能说服这位'艺术家'接受我们的创意方向？"
"我需要先了解他的作品。"楷枫谨慎地回答，暗自庆幸没人知道今早他刚因为莱昂又把湿毛巾扔在床上而与其争执过。
会议结束后，楷枫在办公室快速搜索了"L.S. Berlin"。搜索结果让他瞪大眼睛——莱昂不仅是本地知名的街头艺术家，还为柏林国家歌剧院设计过舞台，作品曾在巴黎蓬皮杜中心展出。那些他在公寓里看到的"乱七八糟的涂鸦"，在专业摄影下呈现出惊人的视觉冲击力。
手机震动，莱昂发来消息：【浴室漏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后面跟着一个水滴emoji。
楷枫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十秒，回复：【今天下班早。公司有个项目想找你合作。】
对方秒回：【哇哦，严肃先生要给我介绍工作？】附带一个吐舌头的emoji。
楷枫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他完全想象得出莱昂此刻在公寓里得意洋洋的表情。
......
下午六点，楷枫站在公寓楼下，发现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门锁。尝试第五次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莱昂穿着沾满油漆的围裙，鼻尖上还沾着一抹普鲁士蓝。
"锁芯被我换了，"莱昂咧嘴一笑，露出一颗歪斜的犬齿，"上周发现前女友还留着钥匙。"
"你应该提前通知我。"楷枫皱眉，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松节油气味。
"生活需要点惊喜。"莱昂退后一步让出通道，"进来吧，我煮了咖啡，虽然某人上次嫌弃我煮得不好。"
公寓比楷枫离开时更加凌乱。客厅中央支着一个大画架，上面是一幅半完成的抽象画作，色彩浓烈得几乎刺痛眼睛。厨房中岛台上摆着两杯咖啡和一堆素描草稿。
"所以，"莱昂跳坐上中岛台，晃着两条长腿，"什么大项目需要劳驾顾工程师亲自牵线？"
楷枫放下公文包，简要解释了AI城市导览的概念："我们需要一位了解柏林地下文化的艺术家，帮助设计虚拟导游的角色和互动路线。"
莱昂吹了声口哨："想用科技包装街头文化？真讽刺。"
"这是让更多人接触艺术的方式。"楷枫反驳，目光却被中岛台上的素描吸引——那是用炭笔勾勒的一系列人脸，风格简约却极具表现力，与他印象中莱昂夸张的涂鸦风格截然不同。
莱昂注意到他的视线，突然从台面跳下来挡住那些素描："别管那些，只是练习。"他转而拿起咖啡杯，"艺术不是旅游景点，哥们。它应该让人不安，让人思考，而不是变成手机里一段可爱的动画。"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楷枫能闻到他身上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气息。他后退一步："公司愿意支付丰厚的报酬。"
"哈！"莱昂夸张地摊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们这些科技公司，以为钱能买到一切。"
"那你要什么？"楷枫忍不住问。
莱昂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阳光下的波罗的海："一个交换条件。我带你看看真正的柏林，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让我参与你的'可爱项目'。"
还没等楷枫回答，莱昂已经抓起一件皮夹克冲出门："现在就走！趁天还没黑。"
......
二十分钟后，楷枫发现自己站在克罗伊茨贝格区一堵满是涂鸦的墙前，完全迷路了。莱昂像只兴奋的金毛犬一样在前方跳跃，不断催促他跟上。
"这是哪里？"楷枫环顾四周破旧的厂房，手机地图显示这里是一片空白区域。
"柏林最棒的画廊，伙计。"莱昂拍拍斑驳的砖墙，"每一幅涂鸦都是一个故事。"
他指向一幅巨大的壁画：被拆解的柏林墙碎片漂浮在星空中，一个东德士兵和一个西德士兵在碎片上相拥。
"《自由落体》，我的作品。"莱昂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1989年11月9日，人们不是翻越了墙，而是拆毁了它。这才是真正的柏林精神。"
楷枫注视着壁画，突然意识到莱昂的作品远比他想像的更有深度。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实则精心设计，破碎的墙体碎片在太空中形成一条隐形的纽带，连接着两个士兵。
"公司项目需要这样的...灵魂。"他谨慎地承认。
莱昂惊讶地挑眉："哇哦，这是夸奖吗？"
"是客观评价。"楷枫板着脸说，却藏不住耳尖的微红。
他们继续穿行在迷宫般的街巷中，莱昂不时指向某处不起眼的角落，讲述背后的历史或笑话。楷枫发现自己逐渐被这种随性的探索吸引，甚至忘记查看手机上的工作邮件。
"等等，走这边。"莱昂突然拉住楷枫的手腕，转向一条隐蔽的小路。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楷枫感到一阵莫名的电流顺着手臂窜上脊背。
小路尽头是一栋废弃工厂，外墙爬满常春藤。莱昂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打开侧门锁。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工作室。"他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
厂房内部空间开阔，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工业灯具。四周墙壁全是大幅涂鸦，中央摆放着各种绘画工具和几件雕塑。最引人注目的是东侧墙上一幅尚未完成的巨型壁画——一个由电路板组成的婴儿蜷缩在机械子宫中。
"《数字原生代》，"莱昂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产生轻微回声，"讽刺这个被算法喂养的一代。"
楷枫走近壁画，惊讶地发现那些看似抽象的电路纹路实则是由无数微小的人像组成的。"这是...怎么做到的？"
"耐心和时间，工程师先生。"莱昂拿起一支喷漆罐摇晃，"不像你们写代码，按个回车就能看到结果。"
通常这样的嘲讽会让楷枫立刻反驳，但此刻他被壁画的技术与内涵双重震撼，只能沉默地欣赏。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为莱昂的金发镀上一层光晕，他专注调整画面细节的侧脸在光影中棱角分明。
这一刻的莱昂与公寓里那个邋遢随性的室友判若两人。
暮色降临时，他们来到东边画廊，著名的《兄弟之吻》涂鸦前聚集着各国游客。
"勃列日涅夫和东德领导人昂纳克的社会主义兄弟之吻，"楷枫认出这幅经典作品，"政治象征。"
莱昂却摇头："对我来说，这是关于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如何超越意识形态。看，即使在最分裂的年代，一个吻也能穿越铁幕。"
两人站在涂鸦前，陷入短暂的沉默。楷枫偷偷瞥了一眼莱昂的侧脸，发现他凝视壁画的表情异常柔和，与公寓里那个邋遢鬼判若两人。
"饿了吗？"莱昂突然转向楷枫，"我知道附近有家最好的咖喱香肠。"
楷枫刚要回答，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张总监"三个字让他胃部一紧。
"我得接这个。"他歉意地说。
莱昂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退到一旁点燃一支烟。
"楷枫，你在哪里？"张总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技术团队刚刚发来的算法框架漏洞百出，我需要你明天早上八点前审核完毕。"
"我正在考察当地艺术家的作品，为项目做准备。"楷枫压低声音。
"别太深入当地文化，记住你的任务。"张总监意味深长地说，"总部对欧洲市场期望很高，不希望看到你被...分散注意力。"
通话结束后，楷枫发现莱昂正和一个高瘦的黑发男子交谈。男子穿着考究的西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啊，我们严肃的工程师回来了。"莱昂招手示意楷枫过去，"这是马克斯，我的前...商业伙伴。"
马克斯上下打量楷枫，眼神冷淡："莱昂的新室友？听说你在科技公司工作。"
"顾楷枫，AI工程师。"楷枫简短地自我介绍。
"马克斯曾经是我的画廊经纪人，"莱昂解释道，声音里带着楷枫从未听过的紧绷感，"直到我们对于'商业化'有不同理解。"
"艺术需要市场，莱昂。"马克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讽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你一样住在垃圾堆里追求'纯粹表达'。"他的目光扫过楷枫，"不过现在看来，你找到了新的赞助人类型？"
莱昂的表情瞬间阴沉："别把楷枫扯进来。"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楷枫清了清嗓子："我们该走了，莱昂。明天还有工作。"
回程的地铁上，莱昂异常安静。直到走出车站，他才突然开口："马克斯是个混蛋，但他有句话说对了——我不擅长妥协。你的项目需要标准化产出，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合作。"
楷枫想起张总监的警告，又想起莱昂壁画中那种直击心灵的力量。某种冲动让他脱口而出："如果我保证不干涉你的创作自由呢？"
莱昂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专业领域，我一向认真。"楷枫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取出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比如这个角色设计，我按照柏林地下文化的特点做了初步构想..."
莱昂凑过来看，突然大笑："老天，你画得像个银行家！街头文化不是西装加纹身那么简单。"他夺过楷枫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勾画，"看，线条要更有活力，表情要更叛逆..."
楷枫注视着莱昂修改的草图，惊讶地发现寥寥几笔之下，原本呆板的形象立刻生动起来。更让他惊讶的是，莱昂的修改完全抓住了他设想中的精髓，仿佛能读懂他的思维。
"你...很擅长理解别人的想法。"楷枫忍不住说。
莱昂抬头，灰蓝色的眼睛在街灯下闪闪发亮："只是观察而已。比如你画图时习惯先打方格，写字时用力很重，说明你是个注重结构又固执的人。"他合上笔记本还给楷枫，"明天晚上八点，我带你来工作室。如果你能通过考验，我就考虑你的提议。"
"什么考验？"楷枫警惕地问。
莱昂只是神秘地眨眨眼："等着瞧吧，工程师先生。"
当晚，楷枫在笔记本上整理项目规划时，发现莱昂在最后一页留下了一个小涂鸦——一个戴着眼镜的卡通熊猫正在敲代码，旁边写着"严肃先生"的德语字样。
他摇头轻笑，正准备合上笔记本，一条消息弹出：【别忘了，真正的艺术就像爱情——需要冒险精神。明天见！】
楷枫盯着这条暧昧不明的信息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回复。但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莱昂站在壁画前，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影，以及他修改草图时，金发不经意扫过自己手背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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