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工作室窗帘的缝隙，在满地的狼藉和交叠的躯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松节油、颜料、汗水和泪水的混合气息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像昨夜那场情感风暴残留的印记。
楷枫先醒了过来。手臂被莱昂枕得有些发麻，但他一动不动。莱昂蜷缩在他怀里，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胸前，呼吸均匀而深沉，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眉头舒展，是连日来难得一见的安宁。他赤裸的后背上，那幅星盘纹身在晨光中清晰可见，那行细小的法文铭文像一道隐秘的伤口，也像一枚独特的勋章。
楷枫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行字上：“Mon étoile filante, envolée trop tôt.”（我转瞬即逝的流星，飞逝得太早。）心口传来一阵绵密的疼痛，为那个叫卢卡的男孩，更为怀里这个背负着沉重过往、在黑暗中挣扎了太久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没有触碰纹身，只是极轻地拂开粘在莱昂额角的几缕湿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莱昂。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眸初时带着一丝迷茫，随即聚焦在楷枫的脸上。昨夜崩溃的泪痕、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的吻...所有记忆瞬间回笼。一丝慌乱和羞赧掠过他的眼底，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身体，却被楷枫的手臂更紧地圈住。
“别动。”楷枫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就这样，再待一会儿。”
莱昂的身体僵了一下，最终放松下来，将脸更深地埋进楷枫的颈窝，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听着窗外柏林苏醒的声音——远处电车的叮当声，鸟雀的啁啾，清洁车驶过的嗡鸣。这片废墟般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昨夜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项目...”莱昂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今天下午...最终发布会。”
“我知道。”楷枫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我们一起面对。”
莱昂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你公司那边...张总监...”
“管他呢。”楷枫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昨晚之前，我或许还会犹豫。但现在，我只知道，没有什么比你、比我们共同完成的心血更重要。”他捧起莱昂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莱昂·舒尔茨，我不是你的污点，你也不是我的。我们是伙伴，是...”他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是站在同一边的人。从现在起，任何想伤害你的人，都必须先踏过我。”
莱昂的瞳孔微微放大，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层在无声地碎裂、融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了楷枫的手。十指交缠，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力量。
***
上午，两人以惊人的效率清理了工作室的狼藉。破碎的画布被卷起，打翻的颜料罐被归置，玻璃碎片被小心扫净。他们默契地没有过多交谈，但一个眼神，一个触碰，都充满了无需言喻的理解。当楷枫试图将那个摔碎的平板电脑收起来时，莱昂阻止了他。
“留着它。”他看着屏幕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眼神复杂，“提醒我，也提醒我们，风暴还没有过去。”
楷枫点点头，将损坏的平板放进了抽屉。
午餐是简单的三明治。餐桌上，气氛不再像前几日的冰冷，但依旧带着一丝凝重。他们需要为下午的发布会做准备，更要为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做准备。
“马克斯不会善罢甘休。”莱昂咬着三明治，眼神锐利起来，“他知道我最深的秘密，也看到了我在公司的失控。他一定会利用这个。”
“张总监也一样。”楷枫接口，“我当众顶撞他，拒绝妥协，他一定会在总部面前把我描述成被‘问题艺术家’蛊惑、损害公司利益的危险分子。苏黎世的机会肯定没了，甚至...职位都可能不保。”
“后悔吗？”莱昂看着他。
楷枫放下手中的食物，目光坦然而坚定：“如果后悔能改变昨晚的选择，那我会后悔。但事实是，没有昨晚，我可能永远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苏黎世很好，但不是唯一的路。莱昂，”他认真地看着对方，“告诉我，巴黎驻留项目，你是怎么想的？”
莱昂沉默片刻，拿起手机，点开朱莉·莫罗发来的正式邀请函：“六个月...时间不短。之前拒绝，是因为觉得柏林有未完成的事，有...牵绊。”他抬眼看向楷枫，“现在，牵绊更深了。但巴黎的项目，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远离马克斯、重新开始创作的可能。”
“那就去。”楷枫毫不犹豫地说。
莱昂愕然：“什么？那你...”
“项目结束后，我大概也待不下去了。”楷枫苦笑，“张总监不会容我。与其被动等待被扫地出门，不如主动离开。巴黎...也不错。”他看着莱昂，眼神温柔下来，“我可以去巴黎找你。柏林太冷了，或许巴黎的阳光更适合疗伤。”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马克斯的阴影，没有张总监的窥探。
莱昂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像阴霾的天空骤然被阳光刺穿：“你是说...你愿意...跟我去巴黎？”
“不是‘跟你去’，”楷枫纠正道，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是‘我们一起’去。我需要重新开始，你也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巴黎的艺术土壤，或许能给我这个工程师一点新的灵感？”他伸出手，轻轻擦掉莱昂嘴角的面包屑，“当然，前提是，你欢迎我这个‘严肃先生’闯入你的左岸生活。”
莱昂猛地抓住楷枫的手，放在唇边用力吻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欢迎！一百个欢迎！老天，顾楷枫，你有时候真是...太让人惊喜了！”他跳起来，在狭小的厨房里兴奋地转了个圈，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这个决定驱散了。
希望的火种在两人之间点燃，短暂地照亮了前路的迷雾。
***
下午，柏林科技博物馆的发布厅座无虚席。媒体记者、科技界人士、艺术评论家、潜在客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的巨型屏幕上。“莉娜”的虚拟形象优雅地悬浮着，融合了科技感与艺术生命力的设计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楷枫和莱昂并肩站在后台准备区。楷枫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莱昂则选择了剪裁利落的黑色高领衫和修身长裤，外面套着一件颇有设计感的深蓝色休闲西装，金发仔细梳理过，遮住了额角的伤痕，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只有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准备好了吗，伙伴？”莱昂低声问，手指在西装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楷枫父亲留下的玉佩——那是楷枫今早郑重交给他的“护身符”。
“嗯。”楷枫深吸一口气，握了握莱昂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彼此信任的力量。
前台传来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下面，让我们有请‘城市脉搏’AI导览项目的核心缔造者——来自中国的AI工程师顾楷枫先生，以及赋予‘莉娜’灵魂的柏林艺术家，莱昂·舒尔茨先生！”
掌声雷动。聚光灯下，楷枫和莱昂并肩走上舞台。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楷枫从容地走向演讲台，调试麦克风。莱昂则站在他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抱着手臂，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台下。
楷枫的演讲简洁有力，聚焦于技术突破和用户体验。当他提到艺术设计部分时，他特意侧身，将舞台灯光引向莱昂：“...而‘莉娜’能拥有如此独特的魅力和深厚的城市底蕴，离不开我的伙伴，莱昂·舒尔茨先生卓越的艺术洞察力和创造力。他的作品不仅仅是视觉呈现，更是对柏林城市灵魂的深刻解读。”
台下的张总监脸色阴沉如水，施密特女士则显得有些不安。马克斯并没有出现在邀请名单上，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以其他方式出现。
轮到莱昂简短发言。他走到麦克风前，没有看稿，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台下的观众，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坦诚和锋芒：“感谢顾先生的赞誉。‘莉娜’的诞生，是冰冷代码与炽热情感的碰撞，是理性逻辑与感性直觉的交融。它证明了，科技与艺术并非对立，它们可以共同编织出更丰富、更有人情味的未来图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张总监的方向，“真正的创新，往往诞生于打破边界的勇气，和对不同声音的包容。”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莱昂的发言充满了力量，也巧妙地回应了外界的质疑。
演示环节一切顺利。“莉娜”流畅的互动、丰富的知识库和充满人文关怀的视角获得了广泛好评。发布会似乎正朝着圆满成功的方向前进。
后台，弗洛里安兴奋地跑来：“太棒了！Kevin！L.S.！反响超乎预期！很多媒体都想预约专访！”
楷枫和莱昂松了口气，相视而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许...风暴真的过去了？
就在发布会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准备宣布自由交流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通过场内的音响系统，清晰地响彻整个发布厅！声音被刻意处理过，带着冰冷的电子合成感，却充满了恶毒的穿透力：
“各位嘉宾，在你们为这个‘完美’的项目欢呼之前，是否应该了解一下它的‘灵魂人物’莱昂·舒尔茨先生不堪的过往？问问这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他后腰上那个纹身纪念的是谁？问问他，十五岁那年巴黎郊外的废弃铁道桥下，那个叫卢卡的男孩是怎么死的？！”
**轰——！**
如同一个炸弹在发布厅引爆！全场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毒至极的指控惊呆了！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台上瞬间脸色煞白的莱昂！
莱昂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灰蓝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痛苦！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死死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玉佩，指节捏得发白。
楷枫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后台的音响控制室方向！只见控制室的门开着一条缝，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马克斯！这个阴魂不散的恶魔！他果然来了！而且用了最卑鄙、最致命的手段，在莱昂最需要被治愈的伤口上，当众撒下了最恶毒的盐！
“保安！控制住音响室！”楷枫对着耳麦怒吼，同时一步跨到莱昂身前，用身体将他护在身后！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台下惊愕、探究、甚至幸灾乐祸的无数目光，最后定格在脸色铁青、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的张总监脸上！
风暴，以最惨烈、最羞辱的方式，在黎明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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