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爆。我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破碎的气音:“……不……不是……”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羞耻而变了调,尖锐刺耳。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慌乱地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祖母!您听我说!表哥他……他受伤了!昨晚马车颠簸,他为了护着我撞伤了肩背!流了好多血!刘府医来包扎的!他……他喝了烈酒止痛,醉得不省人事!我……我只是想帮他擦擦汗!真的!我什么都没做!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的解释苍白无力,在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欲盖弥彰。每一句辩解都像是在往燃烧的怒火上浇油。
“住口!”老夫人厉声呵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她猛地向前一步,指着床上的沈砚,又指向我,指尖都在哆嗦,“护着你?受伤?醉酒?林宝珠!你当我老眼昏花了吗?!看看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还是在……在……”她气得几乎喘不上气,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羞愤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
桂嬷嬷连忙用力替她抚背顺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严厉的谴责和不齿。
“祖母!”沈砚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再次试图开口,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嘶哑,也更急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孙儿……孙儿可以解释!昨夜宫宴归来,马车颠簸,孙儿为护表妹周全,左肩撞于车壁,骨裂外伤。府医诊治需烈酒麻痹痛觉,孙儿……饮多了,醉卧于此。表妹……表妹心系孙儿伤势,前来探看,见孙儿汗湿狼狈,故……故欲擦拭。一切皆是意外!绝非祖母所想那般不堪!孙儿以承恩侯府百年清誉起誓!”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以示郑重,却又一次被剧痛击倒,冷汗涔涔而下,脸色越发惨白,唯有那双看向老夫人的眼睛,带着血丝,却异常执拗和……恳求?
“意外?”老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她看着沈砚强自镇定的辩解,又扫过我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颤抖的模样,那眼神里的惊怒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失望,还有一丝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好一个意外!沈砚!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礼义廉耻!人伦纲常!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她是你的表妹!是你的亲表妹!你……你竟敢……”她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那“亲表妹”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和沈砚的心口。
暖阁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沈砚躺在那里,脸色灰败,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误解的愤怒,有对祖母的愧疚,有对眼前局面的无力,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撕开某种隐秘遮掩后的狼狈和恐慌。
桂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夫人,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沈砚惨白的脸上和那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头,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地上的血迹和酒碗,似乎又为这荒谬的场景增添了一丝真实的残酷。
老夫人猛地睁开眼,那眼神已彻底冰冷,如同冻结千年的寒潭。她不再看沈砚,只将那双淬了冰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沉重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宝珠,滚出去。”**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现在!立刻!滚回你自己的院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却连哭出声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你们!”老夫人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外闻声赶来的、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几个丫鬟仆役,包括秋月,“今日暖阁内所见所闻,若有一字半句传出这承恩侯府——”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仔细你们的皮!阖家性命,都别想要了!”
“是!是!老夫人!奴婢(奴才)不敢!”众人扑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桂嬷嬷,”老夫人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她疲惫又冰冷地吩咐,“送表小姐回去。看着她,锁住院门。”
“是,老夫人。”桂嬷嬷应声,松开搀扶老夫人的手,向我走来。她的眼神复杂,带着怜悯,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执行。
我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沈砚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神晦暗难明,痛苦、愧疚、担忧……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暗涌。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老夫人冰冷目光的逼视下,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桂嬷嬷已经走到我身边,声音低沉:“表小姐,请吧。”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任由桂嬷嬷半搀半扶地拉着,跌跌撞撞地走出这间如同地狱般的暖阁。身后,暖阁的门被老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彻底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尊严。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灭顶的冰冷和绝望。回自己院子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灰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桂嬷嬷沉默地搀扶着我,她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窒息。
身后那扇紧闭的暖阁门,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句号,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而门内门外,我和沈砚的世界,都已在老夫人那惊怒的一瞥中,天翻地覆。礼法的巨石轰然落下,将那些刚刚萌芽的、连自己都未曾理清的悸动和混乱,连同昨夜那场荒诞的纠缠,一同碾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