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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月下心事帕

表哥他口是心非

秋夜的风,带着初冬的凛冽,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案头那盏如豆的烛火不安地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扭曲的影子,如同白日里耳房中那场冰冷的训斥和无边的羞窘,依旧沉沉地压在这方小小的囚笼里。

指尖上那道被碎瓷划破的口子早已结痂,留下一点微凸的暗红。可桂嬷嬷那声沉重的叹息,沈砚最后摔门而去时那冰冷刻薄的斥责,还有那本被朱砂批注得面目全非、如同公开处刑的账册……都像无形的针,日夜不停地扎在心口。委屈、羞愤、无地自容……种种情绪在死寂的夜里发酵,胀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小姐,夜深了,您……”秋月端着温水进来,看到我依旧枯坐在窗边,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担忧地开口。

“你先睡吧。”我声音干涩,没有回头。

秋月叹了口气,放下水盆,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风过树梢的呜咽。我蜷缩在冰冷的窗边绣墩上,抱着膝盖,下巴抵着膝盖骨,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半遮的冷月。

月光清冷,像沈砚那双永远不起波澜的眸子。可白日里他那些刻薄的话语,此刻却像魔音贯耳,反复回荡:

“亏空四百文!你管这叫账?”

“算盘珠子都拨到狗肚子里去了?!”

“愚不可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巨大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溺毙。是啊,我就是愚不可及。管家管不好,算账算不清,连盏茶都端不稳……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是承恩侯府甩不掉的累赘。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砸在单薄的寝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强装的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对我?用最冰冷的话语,将我贬低到尘埃里?仿佛我连呼吸都是错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笨?因为我学不会那些规矩和算计?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那……那次马车颠簸呢?他扑过来护住我的时候……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碎进骨头里……还有书房门口,他冲出来攥住我手臂时……那狂乱的心跳,隔着衣料都清晰可辨……还有……还有在耳房门口,他看过来时,那一瞬间的眼神……

那是什么眼神?

愤怒?冰冷?没错。可在那冰层之下,似乎……似乎还有一丝别的什么?一丝极快闪过的……慌乱?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澜。白日里被羞愤淹没的画面,此刻在泪眼朦胧中,竟诡异地清晰起来——

他坐在小几旁,侧脸冷硬如石刻,朱砂笔在账本上划出凌厉的红痕,刻薄的斥责一句接着一句。可就在他念到那笔微不足道的“彩线七文钱”时,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卡了一下?他握着笔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然后,他猛地别开了视线,耳根……耳根那里,是不是……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

轰!

一股陌生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脸颊烫得惊人,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不是羞愤,是一种更复杂、更滚烫、更让人心慌意乱的情绪!

“禽兽不如!”

“礼法人伦!”

祖母那日惊怒欲绝的斥责,沈砚在书房里那声压抑着痛苦和自厌的低吼,如同惊雷般再次在脑海里炸响!瞬间将那点刚刚冒头的、荒谬的念头碾得粉碎!

林宝珠!你在想什么?!他护你,是责任!他斥责你,是嫌恶!他耳根红?那是被你气的!被你的愚笨气的!被你这不知廉耻的、妄图攀附的祸水气的!

自我厌弃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浇灭了那点滚烫。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难堪。为自己那点不该有的、自作多情的念头感到无地自容!

可越是压抑,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越是固执地往脑子里钻。

宫宴上,他挡在身前,将那杯琥珀光一饮而尽的冷硬侧影……

马车颠簸时,他死死箍住我的腰,那坚实温热的胸膛和沉重的心跳……

书房门口,他攥住我手臂时,那灼热的温度和耳根可疑的红晕……

还有……还有那夜暖阁……他滚烫的怀抱,破碎的呓语,那一声声含糊不清的“疼”和“别走”……

混乱的、矛盾的画面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他的冰冷,他的斥责,他的避之不及……与他怀抱的滚烫,他心跳的狂乱,他耳根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红……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心绪,理不清,剪不断。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情愫,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心脏。那是什么?是恨他的刻薄?还是……还是怨他的疏离?或者……是别的什么更可怕、更不该有的东西?

“心悦君兮……”

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词句,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飘了出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混乱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向梳妆台。手忙脚乱地拉开最底层那个很少开启的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胭脂水粉、珠花耳铛被拨弄得一片狼藉。

终于,在抽屉最深处,指尖触碰到了一方柔软微凉的绸缎。

那是一方素白杭绸手帕。料子极好,细腻光滑,四角绣着几朵极淡雅的、含苞的玉兰花苞。是去年生辰时,祖母赏的,一直舍不得用。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丝绸贴在滚烫的掌心。走回窗边,将那方素帕铺在冰冷的窗台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落在帕子上,流淌如水银。

拿起案上那支细细的紫毫小楷笔,笔尖在墨锭上反复舔舐,蘸饱了浓黑的墨汁。悬停在素白如雪的帕面上方,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写什么?又能写什么?

写他的冰冷刻薄?写他的视若洪水猛兽?写自己这可笑又可悲的、如同尘埃般卑微的委屈和……那点不该有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笔尖颤抖着,落下。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心底那翻江倒海、无处宣泄的情绪,化作最直白又最隐秘的词句,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惶惑和不顾一切的孤勇,一笔一划,用力地刻在素白的绸缎上:

“心悦君兮……”

墨迹在细密的绸纹间微微洇开,像少女无法言说的心事在悄然蔓延。

写完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窒息!

我猛地将笔丢开,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双手紧紧捂住滚烫的脸颊,不敢再看那帕子一眼。

“君不知……”

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酸涩。他怎么会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愚不可及、只会惹麻烦的累赘!是玷污门楣的祸水!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也吹得案头烛火猛地一跳,几乎熄灭。

我被这动静惊得回过神来,看着月光下那方素帕上刺眼的墨迹,如同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在做什么?!我疯了吗?!这东西若是被人看见……若是被老夫人看见……若是……被他看见……

“不行!”我低呼一声,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抓起那方帕子,像抓着一条毒蛇!只想立刻将它毁尸灭迹!揉成一团?撕成碎片?丢进火盆?

可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绸缎,感受到上面自己亲手写下的、尚未干透的墨迹时,那点孤勇写下的心事,竟又生出一丝难以割舍的眷恋。

最终,我像是做贼一般,慌乱地将那方写满了隐秘心事的素帕,用力地、深深地塞进了枕头的最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混乱的、羞耻的、不该有的情愫,连同这方帕子一起,永远地埋藏起来,不见天日。

做完这一切,我脱力般跌坐在床边,后背被冷汗浸透。烛火在风中挣扎着,忽明忽暗,映着我惨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眸。

窗外,冷月无声。只有风,依旧呜咽着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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