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居”的粉墙黛瓦在江南温润的晨光中苏醒。庄头田福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庄户妇人,已将主院打扫得窗明几净。院中那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墙角几丛修竹随风轻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切都透着宁静祥和。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个充满活力(或者说破坏力)的身影打破了。
宝珠如同出笼的小鸟,对新家的一切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和探索欲!她穿着轻便的藕荷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插着一支素银簪子,额角的伤早已不见踪影,脸颊被江南的水汽滋养得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田伯!田伯!库房在哪里?老夫人给的地契文书上说,库房里有好多老物件呢!” 宝珠风风火火地找到正在指挥洒扫的田福。
“哎哟,小姐慢点!” 田福连忙引路,“库房在二进院东厢,老奴这就给您开门!不过里面灰大,您……”
“没事没事!” 宝珠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冲进刚刚打开的库房。里面堆放着一些前任主人留下的、或是老夫人早年派人置办的家具器物,蒙着厚厚的灰尘。宝珠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半人高的、绘着缠枝莲的青瓷大花瓶!
“这个好看!摆在正厅门口,插上竹子,一定风雅!” 宝珠说着,就想去搬那沉重的花瓶。
“小姐!使不得!太重!让老奴叫人来……” 田福话音未落。
只见宝珠已经撸起袖子,双手抱住花瓶的细腰,用力一抬!
“嘿——!”
花瓶纹丝不动。
宝珠不服气,调整姿势,脚下一蹬,再用力!
“哎哟!”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可能是个旧秤砣),宝珠一个趔趄!抱着花瓶的手下意识地一松!那沉重的青瓷花瓶如同喝醉了酒般,晃晃悠悠,朝着旁边一个装满清水的、用来擦拭家具的大木桶倒去!
“小心——!” 田福和刚踏进库房的沈砚同时惊呼!
哐当——!
哗啦——!!!
沉重的花瓶狠狠砸在木桶边缘,瞬间碎裂成无数片!桶里满满一桶清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巨大的水花混合着青瓷碎片,劈头盖脸地浇了猝不及防的宝珠一身!也将旁边目瞪口呆的田福和刚进门的沈砚溅了半身!
“啊——!” 宝珠被冷水浇得透心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僵在原地,像只落汤的、受惊的小鹌鹑。藕荷色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面还滑稽地沾着几片翠绿的竹叶(旁边有捆待用的竹枝)。
库房内一片狼藉!水漫金山,碎片满地。
沈砚额角的青筋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又……”,快步上前,一把将浑身湿透、还在发懵的宝珠从冰冷的水洼和碎片中拉了出来!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靛蓝外衫,不由分说地裹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上。
“田伯,麻烦叫人收拾一下这里。再烧些热水。” 沈砚的声音还算平稳,但看向宝珠时,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奈、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宠溺?“有没有伤到?”
宝珠裹着沈砚带着体温和淡淡沉水香的外衫,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和丢脸,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就是……花瓶……”
“花瓶无妨。” 沈砚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人没事就好。先回去换衣服,当心着凉。” 他自然地揽住宝珠的肩膀(隔着湿透的外衫),半扶半抱地将这只闯祸的“落汤鹌鹑”带离了灾难现场。留下田福看着满地的水和碎片,哭笑不得地摇头:“这位小姐……精力可真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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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干爽衣服,宝珠的“热情”并未被一桶冷水浇灭,反而转移到了厨房领域。她深刻反思了上午的“花瓶事件”,认为自己之所以失手,是因为没吃饱!于是,她决定亲自下厨,为辛苦的沈砚和庄户们做一顿“丰盛”的午饭,一展贤惠(?)风采。
厨房里,得到田福娘子(一个手脚麻利、笑容和气的妇人)默许的宝珠,再次撸起袖子,雄心勃勃。她指挥着帮忙烧火的小丫头:“火要大!要旺!炒菜才香!”
然后,她看中了水盆里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老夫人地契上写明了,这庄子有鱼塘,鱼获丰盛。
“今天做红烧鱼!” 宝珠信心满满,学着田福娘子平日的样子,抓起一条鱼就想往案板上摔晕它。
“小姐!鱼滑!小心!” 田福娘子惊呼。
晚了!
那鱼一个神龙摆尾,滑腻的鱼身猛地从宝珠手中挣脱,“啪叽”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旁边一盆刚和好的、准备蒸馒头的雪白面团里!鱼儿在面团里疯狂扑腾,面粉四溅!
“啊!” 宝珠手忙脚乱地去捞鱼,结果一脚踢翻了放在灶台边的一小罐猪油!
黄澄澄的猪油“哗啦”一下流了满地!
宝珠脚下一滑!
“小心!” 田福娘子眼疾手快扶住她。
宝珠是站稳了,可她慌乱中挥舞的手臂,却把灶台上那碗刚切好、水灵灵等着下锅的藕片扫飞了出去!藕片天女散花般洒落,一半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灶膛里,瞬间发出“滋啦”的惨叫和焦糊味!另一半则精准地落入了……那盆不幸被鱼光顾的面团里!
“我的面!” 田福娘子心疼地叫了一声。
“我的藕!” 宝珠欲哭无泪。
“我的鱼!” 面团里的鱼还在扑腾,甩得面粉和藕片齐飞!
厨房瞬间陷入一片混乱:面粉弥漫、猪油滑脚、鱼在面团里挣扎、藕片在灶膛里冒烟、小丫头被烟呛得直咳嗽……
就在这时!
一股更浓烈、更纯粹的焦糊味猛地窜起!
“糟了!我的饭!” 田福娘子猛地想起锅里还蒸着米饭!她刚才被宝珠这边的“战场”吸引,忘了看火!此刻,铁锅边缘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
“快!快端下来!” 宝珠也慌了,想去端那滚烫的蒸锅。
“别动!烫!”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沈砚处理完库房的善后(主要是安抚田福和赔偿损失),刚想来看看午饭进度,就被厨房里这浓烟滚滚、鸡飞狗跳的景象震住了!他一个箭步冲进来,眼疾手快地将试图逞强的宝珠拉开,然后抄起厚重的湿抹布,一把揭开那已经冒烟、锅底明显发红的蒸锅!
锅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米香(?)与焦炭味的黑烟冲天而起!锅底,是一层厚厚、漆黑如炭、还顽强地粘着几粒白米(证明它曾经是饭)的……锅巴!至于上面的米饭?早已不知去向(可能升华了)。
“……” 沈砚看着这锅“墨宝”,又看看满脸面粉、发髻微散、手上还沾着油和面糊、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心虚和委屈的宝珠。她鼻尖上不知何时蹭了一块黑灰,配上那副“我知道错了但我真的尽力了”的表情,活脱脱一只刚在泥潭里打完滚的小花猫。
沈砚额角的青筋再次跳了跳。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厨房里弥漫的焦糊味、面粉味、鱼腥味混合在一起,异常刺鼻。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宝珠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满满的无奈,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化不开的宠溺。
他认命般地挽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对同样狼狈的田福娘子道:“田婶,劳烦带人收拾一下这里。再去捞几条鱼,重新和面。”
然后,他转向那只不知所措的“小花猫”,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过来。”
他拿起灶台边干净的湿布巾,极其自然地、动作轻柔地,替宝珠擦拭脸上和手上的面粉、油污,还有鼻尖那块滑稽的黑灰。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
“厨房……烟火气重。” 沈砚一边擦,一边低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以后……让田婶她们做就好。”
“可是……我想帮忙……” 宝珠小声嘟囔,脸颊因沈砚的亲昵举动而微微发烫,更因自己的“战果”而羞愧。
“帮忙的方式有很多种。” 沈砚放下布巾,看着她清澈却总带着点莽撞的眼睛,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比如……别再把厨房点着了。”
“表哥!” 宝珠羞恼地跺脚,却不小心又踩到了一块滑腻的猪油,身体一晃!
沈砚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捞进怀里。
四目相对。
厨房的混乱尚未平息,空气中还飘散着焦糊味。但在沈砚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宝珠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沈砚低头看着怀中人儿羞红的脸颊和依旧亮晶晶、写满不服输的眼睛,心底那片被北疆风雪和京城阴谋冻僵的角落,仿佛被江南的暖阳彻底融化,变得柔软而充盈。
“午饭……” 沈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却漾着清晰的笑意,“看来得等等了。”
他环顾一片狼藉的厨房,最终目光落在那盆不幸混合了鲜鱼、藕片和面粉的“三鲜面团”上,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
“或许……可以试试新菜?鱼藕面疙瘩?”
“噗嗤——” 宝珠被他这罕见的冷幽默逗得破涕为笑,将脸埋在他胸前,肩膀一耸一耸的。
沈砚感受着怀中的轻颤和那闷闷的笑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冷峻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来。鸡飞狗跳又如何?一地狼藉又如何?
这,才是他甘愿用“孑然一身”换来的,独属于他的、甜蜜的负担。
新居的第一天,就在这浓烟、焦糊、水漫金山和无奈又宠溺的善后中,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而“栖梧居”往后的日子,注定与“宁静”二字无缘,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最鲜活、最热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