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试卷

四月的教室被午后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窗外的白玉兰开得正盛，花瓣时不时掠过玻璃，投下细碎的影子。我趴在英语周周清试卷上，笔尖悬在阅读理解最后一行字上方，手腕却第三次撞到了桌沿。最让人烦躁的是，完形填空偏偏印在第二页，每翻一次试卷，纸页边缘就会扫过后桌李响的胳膊。

"喂，你轻点翻。"李响的声音从桌洞深处冒出来。我回头时，正看见他把试卷往抽屉里塞，A4纸的一角还露在外面——他的完形填空栏白得像刚下的雪，连选项都没描完。这家伙又在开小差。

我真的没打算抄他的。只是当第三次翻页碰掉铅笔盒时，我鬼使神差地勾住了他试卷的边角。就看一眼页码，这样不用抬胳膊就能知道完形填空的位置。我的笔尖还停在自己试卷的第1页末尾，蓝黑墨水在暖烘烘的空气里慢慢晕开。

"啪嗒！"

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声响让我猛地一颤。王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排，他手里转着半截粉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镜片后的眼睛像望远镜般死死锁定在我和李响的课桌上。我甚至能闻到他袖口沾着的、刚抽完的烟味——他准是从楼下的吸烟区直接上来的。

"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惊飞了窗外玉兰树上的麻雀。不等我反应，他已经伸手抓起李响塞在桌洞边缘的试卷。那张纸在他手里抖了抖，第1页的标题"英语周周清"下面，李响的名字只写了个"李"字，后面的"响"字连笔都没勾完。

"这是什么？啊？"王老师把试卷甩到我面前，油墨印着的"第1页"在我眼前晃成一片模糊，"他的完形填空空着，你拿他的试卷干什么？抄答案呢？"

"我没有......"我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手心的汗渗进试卷纸纹，把"阅读理解B篇"的标题洇得发皱。我慌乱地去够自己的试卷——第二页的完形填空已经写了大半，第15题的答案"option C"下面还画了道着重线。

但王老师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我的卷子上。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我放在桌角、已经翻到第二页的试卷一把抓起。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写满答案的纸页被塞进李响怀里，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还在耳边回响。

"你的卷子！"王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以后看好了，别让人随便拿！"

接着，他又抓起李响那张摊在桌面的空白卷，"啪"地一声甩在我的课桌上。纸张边缘擦过我的水杯，溅出的半滴墨水正好落在空白卷的页眉上，晕成一个深灰色的圆点。

"没抄？"王老师的食指重重戳在那片空白上，墨水圆点被他的指甲碾得变了形，"那你告诉我——"他猛地指向李响怀里我的试卷，又指向我桌上的空白卷，"为什么他拿着你的卷子，你拿着他的？啊？不是抄是什么？"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后排同学的心跳声。我听见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人用笔杆轻轻敲着桌子。李响抱着我的试卷，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纸页边缘，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没写完的卷子会和我的换个位置。

"去后面站着！"王老师的粉笔头砸在讲台上，碎成几瓣，"考场上偷瞄别人试卷，扣10分！"

我站起来时，膝盖撞在桌腿上，疼得我一哆嗦。抱着那张还带着李响体温的空白卷走向后排时，我感觉全班的目光都钉在我的背上。后墙的时钟秒针走得格外响，"咔哒、咔哒"，像是在给我的"罪行"计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白卷上，页眉那团墨水圆点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我盯着那个黑点，突然想起自己试卷第15题答案旁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墨点——那是我写完答案后，钢笔漏墨蹭上去的。

下课铃响起时，李响偷偷把我的试卷推回来，纸页上还留着我匆忙中划出的修改痕迹。他的空白卷仍摊在我桌上，那个没写完的"李"字下面，是大片刺眼的空白。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整理教案，从头到尾没再看我们一眼，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随手拂去的灰尘。

放学路上，赵磊把一听冰镇可乐塞给我时，拉环"砰"地一声弹出去。"我都看见了，"他压低声音，易拉罐的凉意透过校服渗进皮肤，"王老师把你卷子塞给李响的时候，你完形填空都快写完了。"

我接过可乐，铝罐上的水珠滴在手心。书包里那张扣了10分的空白卷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根细针在扎我的脊梁。路过公告栏时，我看见新贴的班级积分表已经换了页——在"纪律"那一栏，我的名字后面用红笔写着"-10"，旁边标注的事由是"考试作弊"。

校门口的白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我踩在上面，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像极了自己心里某个东西裂开的声音。教学楼的玻璃窗反射着傍晚的阳光，我看见王老师的身影在办公室里晃动，他大概正在批改我们的周周清试卷，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某张写满答案的卷子上，看到那个和空白卷上一模一样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