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景国王宫飞翘的檐角,发出凄厉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滞的、属于深冬的腐朽味道,混合着宫墙深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冷,是透骨的冷,仿佛能冻裂灵魂。
谢昀裹着一件单薄破旧的灰鼠皮袄,蜷缩在冷宫偏殿一处勉强能避风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白气,瞬间又被寒风撕碎。肺腑深处像是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吸气都引得喉头腥甜,抑制不住地闷咳起来,瘦削的肩膀随之剧烈颤抖。他抬手掩唇,待咳喘稍歇,摊开掌心,一点刺目的猩红赫然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月老707(伪):“宿主谢昀,身份载入完毕:景王冷宫弃妃之子澹台烬的伴读(兼小厮),与任务目标关系:名义上的‘殿下’,实际上的…尘埃。主线剧情节点:澹台烬生母柔妃忌日,被罚跪于太液池冰面。请宿主即刻前往,引导目标体验‘被欺凌之痛’与‘怨恨之始’。任务成功奖励:微弱生命能量补充;失败惩罚:本源湮灭。】】
脑海里响起的电子音温和动听,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仿佛真是什么牵线搭桥的月老。只有谢昀知道,这甜美声音包裹的内核是何等冰冷与掠夺。每一次任务成功反馈回来的那点“生命能量”,如同杯水车薪,勉强吊着他这具破败躯壳的一口气,却远远无法修补灵魂深处那道名为“本源有损”的巨大裂隙。
引导怨恨之始?谢昀扯了扯嘴角,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系统描绘得冠冕堂皇,本质不过是把他当作一根搅动风云的棍子,戳进澹台烬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湖,激起更深的恶念与绝望,好让那所谓的“心核”汲取更黑暗的养分。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费力地站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到仅仅是行走于这深宫寒风中,都像是一场酷刑。他一步步挪出破败的偏殿,朝着记忆里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太液池早已冰封。昔日波光潋滟的湖面,如今是一片死寂的、望不到边际的惨白。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更显得空旷而肃杀。
冰湖中央,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
是澹台烬。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凛冽的寒风里薄得像一层纸。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被风卷起又落下,遮不住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少年跪得笔直,背脊挺得像一杆即将折断的标枪,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不见一丝血色。那双漆黑的眼瞳,空洞地望着前方冰面下幽暗的湖水深处,仿佛那里埋葬着他全部的生息。
几个衣着光鲜的宫人远远地站在湖边回廊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戏般的兴奋。他们是奉了盛宠的月妃之命,名为“监督”,实则尽情欣赏着景国最卑贱皇子的狼狈与痛苦。
“看那野种,跪了一天了吧?还没冻死?”
“命硬呗,跟他那短命的娘一样,克人!”
“小声点,月妃娘娘说了,要让他好好‘反省’呢!”
刻薄的话语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谢昀心上。他看着冰面上那个孤绝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剧烈的咳意再次翻涌上来。
他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加快了脚步。每一步踩在覆着薄雪的冰面上,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他脸上,如同刀割。
终于,他踉跄着走到了澹台烬身边。
离得近了,谢昀才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刺骨的绝望。少年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早已冻得青紫一片,皮肤下透着一股死气的灰白。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随着他微不可察的颤抖簌簌落下。他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极寒之地的琉璃人偶,美丽,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即将碎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殿下…” 谢昀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被风吹得几乎不成调。他脱下身上那件唯一还算厚实的灰鼠皮袄,动作笨拙而急切地想要披到澹台烬肩上。
然而,他的手尚未触及澹台烬冰冷的身体,手腕就被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攥住!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狠和排斥,几乎要捏碎谢昀纤细的腕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澹台烬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黑眸聚焦在谢昀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被背叛、被遗弃、被全世界恶意对待后淬炼出的麻木与警惕,像淬了冰的刀锋。
“……滚。” 澹台烬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个冰冷的字眼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他认出了谢昀,这个名义上的伴读,也是这深宫里,除却恶意,唯一偶尔会靠近他的人。但此刻,任何靠近,在他眼中都是潜在的羞辱与伤害。
他的身体早已麻木,感知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入骨髓的疲倦和恨意。恨将他推入这冰窟的人,恨这冰冷的王宫,恨这整个冰冷的世界。他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和施舍,尤其是来自另一个同样被踩在泥泞里的人。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堪。
谢昀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骨头似乎都在呻吟。他看着澹台烬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尖锐的痛楚混合着灵魂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瞬间冲垮了肺腑间强压的堤坝。
“咳…咳咳咳——!” 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弓下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溅落在澹台烬脚边惨白的冰面上。
噗——!
刺目的红,如同在雪白宣纸上骤然晕开的朱砂,在澹台烬眼前炸开。那浓烈的、带着体温的猩红,星星点点,有些甚至溅到了澹台烬冰冷的衣袍下摆和手背上。
滚烫。
那温度,与他周身刺骨的寒冷形成了极其尖锐、极其荒谬的对比。像黑暗中骤然爆裂的一点火星,灼痛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澹台烬攥着谢昀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他那双死水般的黑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封湖面被投入石子般的悸动,极其微弱地掠过他荒芜的心田。那是什么?怜悯?还是…更深的嘲弄?
谢昀咳得眼前发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冰面上。剧痛让他短暂的眩晕,但更强烈的寒意和窒息感瞬间将他淹没。冰面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进他的四肢百骸。肺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引来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更猛烈的咳意。他蜷缩着,像一只濒死的虾米,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血沫,染红了身下的一小片冰面。
【月老707(伪):“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本源波动异常!请立刻停止剧烈情绪波动!任务…滋滋…优先保障…存活…”】系统的电子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那层伪装的温和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谢昀根本无暇理会系统。极致的寒冷和窒息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挣扎,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冰面下幽暗的湖水仿佛变成了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散发着无尽的死寂与诱惑。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混沌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意志,骤然降临!
周围的寒风仿佛瞬间凝固了。光线诡异地扭曲、黯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捏。冰面下幽暗的湖水深处,似乎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不是实质的目光,而是一种纯粹意志的投射,冰冷、古老、漠然,带着俯瞰蝼蚁的绝对威压。它穿透了厚厚的冰层,穿透了谢昀脆弱的躯壳,直直地、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冰面上蜷缩咳血的少年。
那“注视”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如同顽童观察蚂蚁搬动米粒,又带着一丝对“悖逆”存在的天然感应。谢昀灵魂深处那道源于初代魔神、却因“本源有损”而微弱独立的“悖逆”特性,在这绝对的、同源而更强大的意志注视下,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股意志的降临只在一瞬,快得让湖边那些宫人毫无所觉。只有谢昀,在濒死的剧痛与窒息中,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深渊般的注视。冰冷,粘稠,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死寂。那是…初代魔神!
恐惧,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维存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谢昀的心脏,几乎让他停止呼吸。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灵魂深处那道微弱的“悖逆”之光,却像是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冰冷的注视下!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那点微弱的“悖逆”意志,如同回光返照般点燃了他残存的力量。谢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沾满血污和冰屑的脸,那双因窒息和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不屈地回望向冰面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祂”就在那里!
无声的对抗,在冰与血的死寂之地展开。一个濒死的悖逆之灵,与那沉睡于世界底层的、冷漠的魔神意志。
【月老707(伪):“警报!警报!检测到高维能量干涉!目标‘初代魔神’意识活跃度异常提升!宿主灵魂本源剧烈波动!损耗率…5%…6%…持续攀升!强制保护程序启动!能量注入…10%…】系统的电子音彻底失去了伪装的平静,变得尖锐而急促,带着一种程序即将失控的惊惶。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强行灌入谢昀濒临崩溃的身体,暂时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稳住了他即将溃散的心脉。但这股力量如同饮鸩止渴,在压制寒冷和修复创伤的同时,谢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被系统无情地抽走、吞噬!那是他的本源!是支撑他存在的根基!
身体的痛苦稍缓,但灵魂被撕裂、被掠夺的剧痛和虚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弥漫开来,比肉体的寒冷和咳血更让他感到绝望和愤怒。他趴在冰冷的血泊中,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腑的抽痛和灵魂的颤栗。
澹台烬僵硬地跪在旁边,他看不到那深渊的注视,也感知不到系统与灵魂层面的交锋。他看到的,只是这个叫谢昀的伴读,为了靠近他,咳得满身是血,然后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冰面上,奄奄一息。那刺目的红,那濒死的姿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冰封的心湖上。
“滚…” 他再次开口,声音却比之前更加嘶哑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攥着谢昀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已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着,沾染着对方温热的血。那抹红,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