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里阴冷刺骨,霉烂和尿臊味混在风里,刀子似的往肺里钻。林砚蜷在墙根最黑的角落,背顶着湿黏的砖,每一次喘气都扯得肋骨生疼。外面乱糟糟的,兵刃磕碰声、狗叫、还有衙役咋咋呼呼的吆喝,忽远忽近,像索命的无常提着灯笼在巷子口转悠。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冷汗混着血泥往下淌。身体里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把烧得滚烫的烙铁,死死摁在心口那块皮肉上。是那力量?还是……别的什么?
抖得不像话的手,哆嗦着扯开胸前早烂成布条的囚服。黏腻的汗血浸透了里衣,他摸索着,指尖终于触到那方硬硬的、贴身藏着的东西。婚书。
李清浅的笔迹,写在洒金红笺上。他抖着手,一点点剥开外面那层被血汗浆透、变得沉甸甸的素色锦帕。
破窑顶漏下的一线惨白天光,恰好落在展开的纸笺上。
娟秀的字迹还在。可那留白处,却凭空多了一片东西!
繁复!扭曲!古老得让人看一眼就头晕!暗金色的纹路,像活物一样盘踞在纸笺的纤维里,微微凸起,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如同沉睡星辰般的亘古气息。纹路的中心,正对着他心口那片火烧火燎的烙印!
林砚的眼珠猛地定住,呼吸都停了。
他低头,看自己心口。那片暗红色的烙印,边缘在昏暗光线下,竟隐隐和婚书上的暗金纹路……轮廓相合?像是一枚印章,狠狠摁在了两张纸上!
嗡——
一股极其微弱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口烙印和婚书纹路同时传来!像是有根看不见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这感觉一闪即逝,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婚书……怎会如此?!
轰隆!
一声闷雷毫无预兆地在铅灰色的云层里炸开!声音不大,却震得破窑顶簌簌掉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冲刷着外面污浊的巷子。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
“呜——汪!汪汪汪!”
一阵凄厉到变调的狗吠声,猛地从巷口方向爆开!不是寻常的凶狠,而是充满了极致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恐惧!那吠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死寂!
只有暴雨冲刷泥地的哗哗声,单调而压抑。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毒液,瞬间从巷口方向弥漫开来,穿透雨幕,浸透了破窑的每一块砖石,缠绕上林砚的每一寸皮肤!
来了!
林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连骨髓深处都渗出寒气!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将染血的婚书死死塞回怀里最深处,破烂的囚服一把扯紧!目光如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向破窑唯一的、被雨帘模糊的出口!
雨太大了,白茫茫一片。巷口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但就在那片混沌的雨幕中,一点纯粹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缓缓蠕动、凝聚。
那不是影子。影子是模糊的。那东西轮廓清晰,边缘锐利得割眼。像有人用浓墨在雨里画了一道扭曲的人形。没有五官,没有衣袍褶皱,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它“站”在那里,无声无息。雨水砸在它身上,没有溅起水花,没有留下痕迹,仿佛直接……穿透了过去?只有那股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穿透雨幕,精准地刺向窑洞里的林砚!
黑冰台!无面!
太子的追杀!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诡异!
林砚瞳孔缩成了针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身体里那股撕裂大地后的巨大空虚感还在肆虐,心口烙印的灼痛阵阵袭来。面对这非人的怪物,他拿什么挡?!
那黑影动了。
没有奔跑,没有跳跃。它只是……向前“滑”了一步。动作僵硬得不似活物,却快得在雨幕中拉出一道笔直的、墨线般的残影!眨眼间,那纯粹的黑暗已侵至破窑洞口!冰冷的杀意如同寒潮,瞬间将窑洞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冻结!
林砚甚至能“看”清那黑影“抬起”的“手臂”前端,一点更加幽暗、更加纯粹的寒芒在凝聚、延伸——那是一柄由纯粹的黑暗和杀意构成的、没有实体的匕首!
目标——直指他心口那片灼热的烙印!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阴影,比午门的鬼头刀更冰冷,更绝望地笼罩下来!
就在那黑暗匕首的尖端,即将触及林砚破烂囚服的千钧一发!
嗡——!
林砚心口的位置,那片暗红色的烙印,猛然爆发出比刑场时更加炽烈、更加凝练的金色光芒!不再是纹路,而是如同实质的、熔金般的烈焰喷薄而出!
那光芒瞬间穿透囚服,在他身前形成一片薄薄的金色光幕!光幕之上,繁复威严的古老符文流转,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煌煌威压!
嗤——!!!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烧红烙铁插入冰水般的爆鸣!
那柄由极恶杀意凝聚的黑暗匕首,狠狠刺在薄薄的金色光幕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绝对的湮灭!
黑暗匕首的尖端,在触及金色光幕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骄阳!无声无息地、从接触点开始,寸寸崩解、溃散、化作最原始的、连光都无法反射的……虚无!溃散的速度快得惊人,顺着匕首的“刀身”闪电般蔓延!
那黑影“无面”的身体猛地一震!一种极致的、仿佛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第一次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透出!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溃散的虚无已蔓延至它“手臂”的末端!
“呃啊——!”
一声非人的、如同金铁摩擦又似夜枭啼哭的嘶哑惨嚎,猛地从黑影内部炸响!它那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手臂”,连同那柄黑暗匕首,在金色光幕前彻底化为乌有!断口处,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剧烈翻腾、逸散,如同被灼伤的伤口!
它猛地向后“滑”退!动作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仓皇!那片纯粹的黑暗剧烈地波动着,仿佛随时会溃散!一个嘶哑、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惊骇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翻腾的黑暗中挤出:
“龙……龙气?!不可能!!”
龙气?!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砚混乱的意识里!他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心口烙印的灼热和那片救了他一命的光幕,正疯狂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残存的力量和那滔天的恨意!力量在流逝,身体摇摇欲坠,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那黑影“无面”虽然断了一臂,气息萎靡,但并未彻底消散!它那无面的“头颅”位置,两点更加幽暗、更加怨毒的光芒死死锁定着林砚,如同深渊凝视!它在重新凝聚力量!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杀意正在升腾!
不能让它缓过来!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响!林砚眼中瞬间被血丝和冰冷的疯狂填满!他根本不去想后果,不去想身体能否承受!求生的本能和焚尽一切的恨意,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弯腰!右手五指狠狠插入脚下冰冷湿滑的泥地里!触手是烂泥、碎石、还有半块埋在泥里的、棱角粗糙的断砖!
体内那股沉寂下去的、撕裂大地的狂暴力量,被心口烙印的灼热和滔天的恨意瞬间点燃!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残存的所有气力,混合着那股来自烙印的、不受控制的狂暴威能,疯狂地涌入他的手臂,灌入那块冰冷的断砖!
“给我——死!!!”
林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沾满污泥血污的右臂,肌肉虬结贲张,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惨烈气势,猛地向上抡起!
那块沾满污泥、毫不起眼的断砖,在他手中,裹挟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狂暴扭曲的空气激波,如同被巨型床弩发射出的攻城巨石,撕裂雨幕,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数步之外、刚刚稳住身形、杀意重新凝聚的黑影“无面”,狂轰而去!
速度!力量!超越了常理!
断砖所过之处,连瓢泼的雨线都被瞬间震碎、蒸发!形成一道短暂的空腔轨迹!
黑影“无面”那两点幽暗的光芒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纯粹的黑暗剧烈翻涌,试图再次凝聚或闪避!
然而,太迟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爆裂的巨响!
断砖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砸在了黑影“无面”的“胸膛”位置!
没有血肉横飞。
只有绝对的、彻底的……湮灭!
那团纯粹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墨块,在狂暴的力量和断砖蕴含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煌煌威压下,猛地向内塌陷!随即——轰然炸开!
没有碎块,没有残肢。
只有无数缕粘稠如墨汁、细若游丝的黑气,如同被炸散的蜂群,尖啸着向四面八方疯狂迸射、逸散!浓烈的血腥味和极致的怨毒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破窑!
成了?!
林砚身体一晃,眼前发黑,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心口烙印更是灼烫得如同烙铁!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那诡异力量的所有残渣!
然而!
就在那漫天逸散的黑气即将彻底消散于雨幕中的刹那!
异变陡生!
其中三缕最为粗壮、最为粘稠的黑气,猛地一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诡异地扭曲、膨胀!眨眼间,竟重新凝聚成三道稍显虚幻、却轮廓清晰的惨白身影!
依旧是纯粹的惨白,没有五官,没有衣饰。但每一道身影散发出的冰冷杀意,都比之前那道黑影更加凝练、更加纯粹!三道身影呈品字形悬浮在雨幕中,将破窑洞口死死封住!它们同时“转头”,那没有面孔的“脸”,齐刷刷地对准了摇摇欲坠、力量耗尽的林砚!
三道扭曲、重叠、充满了非人怨毒和冰冷嘲弄的嘶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合唱,在暴雨的哗哗声中,狠狠刺入林砚的耳膜:
“影……傀……儡!”
声音未落!三道惨白的身影,如同三道白色的闪电,撕裂雨幕,带着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刁钻的杀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破窑角落里那个几乎失去反抗之力的身影,暴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