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墨尘已等在院门口。
他今日未着玄色大氅，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发尾用根草绳随意束着，倒像个寻常进山的村汉。
可当秦桑桑挎着竹篮走近，却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黑玉剑柄——那是她从未见他离身的物件。
"去溪边。"他没多话，转身便走，鞋跟碾过湿润的青石板，在晨露里留下浅淡的痕迹。
秦桑桑攥紧竹篮，腕上昨日被荆棘刮破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她昨夜几乎没合眼，总觉得枕头下的玉佩在发烫，连带着眉心那点朱砂印子也跟着跳。
此刻望着墨尘挺直的背影，她喉间滚出句模糊的"为什么"，却被山风卷着散在雾里。
溪底的青石板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水面浮着层薄冰，被风一吹便裂开蛛网似的纹路。
墨尘蹲下身，掌心按在石板上轻轻一推——那看似厚重的青石板竟像纸片般翻起，露出下面嵌着的半块玉佩。
他指尖沾着青苔，将那物件捧起时，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石面上溅出细碎的响。
"这是你的东西。"他说。声音比溪水还凉。
秦桑桑的指尖刚触到玉佩，便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
那冰凉的玉质里竟藏着滚烫的温度，顺着血脉直往天灵盖钻。
她眼前炸开无数画面：血月当空的夜里，自己握着柄三尺青锋，剑尖挑开漫天黑雾；有个红衣男子站在无妄碑前，眉骨处有道狰狞的疤，正伸手替她擦掉脸颊上的血；还有剑光如瀑的战场，两人背靠背立着，他说"绾卿，若有轮回，我必寻你三世"。
"咳...咳！"她踉跄后退，后腰撞在溪边的老柳树上，青苔簌簌落了她半身。
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发颤。"这些...这些都是什么？"她攥着胸口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为什么我会看见...看见我拿着剑杀人？"
墨尘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在她发顶。
他的掌心有层薄茧，蹭得她额头发痒，却比刚才的玉佩更烫。"这是你的过去。"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眉心的朱砂印，"也是我们的誓约。"
秦桑桑仰起脸，泪水糊了眼。
她看见他眼尾的疤在雾里泛着淡红，像道没愈合的伤。"那你..."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你是谁？"
回答她的不是言语。
远处突然传来骨杖敲击地面的脆响。
昭阳从雾里走出，身上的灰袍沾着夜露，骨杖顶端的骷髅眼窝里泛着幽绿的光。
他抬手将最后件法器抛向空中——那是块染血的符纸，在风里展开时，竟化作幅巨大的阵图，黑红相间的纹路从地面爬上来，瞬间将两人困在中央。
"林绾卿。"昭阳的声音像刮过石板的刀，"这一次，你将永远沉眠于轮回。"
秦桑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竹篮。
那根用来挑柴的木棍不知怎的到了手里，握柄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
更奇怪的是，她能清晰感觉到木棍里藏着股力量，像被封在坛子里的风，正拼命往外撞。
"我不是什么林绾卿！"她喊着，举起木棍往阵图上砸去。
金光突然从木棍里迸发，像把无形的剑撕开黑红纹路。
阵图裂开道缝隙，冷风顺着缺口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墨尘望着她发间跃动的金光，眼尾的疤跟着抖了抖。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烫进她血脉："你是。"他说，"但你也是秦桑桑。"
昭阳的脸在阵图后扭曲起来。
他咬破指尖，在骨杖上画了道血符，阵图突然开始旋转，带起的风卷起溪边的碎石，劈头盖脸砸向两人。
秦桑桑被碎石擦破了脸颊，却笑得更狠——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力量正随着愤怒往上涌，像春汛的溪水，要冲垮所有阻拦。
"无论我是谁。"她转头看向墨尘，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我都不会放弃自己。"
墨尘的眼睛亮了。
他抽出袖中黑玉剑，剑鸣声响彻山谷："好。"他说，"那我们就一起打破这宿命。"
阵图的裂痕越来越大。
昭阳的骨杖开始冒黑烟，他盯着那道金光，喉间溢出低吼。
远处传来山雀惊飞的鸣叫声，混着剑鸣与风声，在晨雾里撞出闷雷似的回响。
没有人注意到，被阵图震碎的碎石里，有块极小的玉片正闪着微光——那是方才秦桑桑掉落的半块玉佩。
它滚到溪边，被水流卷着往下游去，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像谁在命运里投下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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