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蜷缩在冰冷的黄金笼柱旁,钻石枷锁的棱角硌着锁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撞伤的钝痛。巨大的空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铺陈在华贵的地毯上,映着他苍白的脸。笼门落锁的余音早已消散,留下沉重的枷锁。他看着满地狼藉的粥羹和碎裂的瓷片,如同被撕碎的尊严。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笼门毫无预兆地被再次推开。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一步步走进来,依旧是那股清冽如雪松却又压迫感十足的气息。
郁舟停在季昀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沉沉地落在他颈间璀璨冰冷的钻石锁链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季昀倔强而空洞的眼睛。没有言语,郁舟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像之前那样,强行撬开他的嘴,将那象征绝对占有的食物灌进去。
就在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季昀唇瓣的瞬间——
季昀动了。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挥手狠狠扫向郁舟递过来的手!
“哗啦——!”
不是针对郁舟,而是精准无误地、带着绝望的破坏欲,重重打在那碗盛满食物、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托盘上!托盘脱手飞出,碗碟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狠狠撞在冰冷的黄金笼柱上!滚烫的汤羹、精致的菜肴、晶莹的米饭,如同肮脏的泼墨画,瞬间溅满了华丽的金色栅栏和光洁的地面。油腻的汤汁顺着笼柱缓缓流淌,污秽不堪,彻底玷污了这座华美的囚笼。
死寂。
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摔碎的陶瓷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诡异而讽刺。
郁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他缓缓抬眼,目光从一地狼藉移到季昀脸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所有的慵懒、掌控、冰冷的占有欲,如同被击碎的冰面,寸寸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骤然翻涌起的、几乎要破瞳而出的血色风暴!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炸开,瞬间塞满了整个巨大的笼内空间,压得人心脏骤停。
“你找死?!”他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毁灭的岩浆。他猛地伸手,铁钳般的手掌带着撕裂一切的怒火,狠狠扼向季昀脆弱的咽喉!那只手的目标,正是那条象征屈辱的钻石锁链!
季昀没有躲。他甚至扬起脖颈,主动迎向那致命的窒息感。钻石冰冷的棱角更深地嵌入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苍白的手指却死死抠住郁舟扼住他咽喉的手腕,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郁舟……”季昀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被迫仰着头,视线艰难地锁定郁舟那双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你锁住的,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他喘息着,脖颈上的手在收紧,钻石勒得更深,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从未如此明亮,“我的灵魂……你永远……也别想禁锢!”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钉,狠狠凿进郁舟的神经。
“永远……自由!”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最后的宣战檄文。
时间仿佛凝固了。扼在脖颈上的力量骤然停止收紧。郁舟死死盯着身下人那双眼睛——那双总是盛着温润笑意、对谁都恰到好处、让他恨之入骨又欲罢不能的风象眼眸。此刻,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驯服,没有了任何他渴望掌控的情感。
只剩下一片燃烧的、纯粹的、宁为玉碎的倔强自由!
灵魂……自由?
永远自由?!
这四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郁舟那颗被偏执和占有欲扭曲腐蚀的心脏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恐慌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收紧,比任何愤怒都更尖锐地刺穿了他所有的疯狂!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掌控感,只剩下一种茫然破碎的嘶哑,仿佛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季昀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濒死般的释然和嘲弄。他不再挣扎,不再嘶喊,只是用那双燃烧着自由之火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胜利。
“嗬……”一声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至极的吸气声从郁舟喉咙里溢出。扼住季昀脖颈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下一秒,在季昀破碎而惊愕的目光中,郁舟猛地松开了钳制!他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烫到,踉跄着倒退一步,高大的身躯竟显出一丝不稳的摇晃。
然后,这个掌控一切、视规则如无物的疯子,做出了一个让季昀思维瞬间空白、血液凝固的举动——
他不顾满地狼藉的油腻污秽,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季昀面前!
昂贵的黑色西裤瞬间浸染上冰冷的粥羹和污渍,他却浑然未觉。那双翻涌着血丝、此刻却盛满了近乎绝望恐慌的眼睛,死死地、乞求般地仰望着季昀。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抓季昀,而是猛地抓住了锁在季昀脖颈上那条钻石锁链的锁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
那条象征着绝对占有、价值连城的钻石枷锁,竟被他亲手打开!
冰冷的金属从季昀颈间滑落,掉在污秽的地毯上,失去了所有冰冷璀璨的光泽,如同一件被遗弃的垃圾。
自由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被禁锢已久的皮肤,季昀下意识地摸着空荡荡的脖颈,指尖都在发颤。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眼前、狼狈不堪、眼神破碎的男人。
郁舟的手依旧在剧烈地颤抖,他看着季昀空无一物的脖颈,又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底翻涌着季昀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恐惧和哀求。那浓烈的占有欲并未消失,却在那片猩红之后,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深渊。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季昀垂落的手,却又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飞那只终于挣脱樊笼的鸟。他的喉咙剧烈滚动,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沫:
“躯壳……躯壳也好……”他的目光贪婪地、绝望地描摹着季昀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的他永远刻入灵魂深处,“我只要你……活着……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巨大的痛苦撕裂了他冰冷的面具,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季昀惊愕的脸,也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刻骨的卑微与献祭般的疯狂:
“那我把灵魂也给你……”
他仰望着他,如同信徒仰望唯一的神祇,一字一句,带着摧毁一切的重量砸落:
“求你……留下。”
清晨稀薄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巨大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奢华空旷的房间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尘。空气里沉水香的气息被一种更清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取代,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季昀缓缓睁开眼。
没有冰冷的黄金栅栏,没有璀璨刺目的水晶灯。身下是柔软得如同云朵的床垫,包裹着轻盈温暖的羽绒被。脖颈间空空荡荡,钻石枷锁那冰冷沉重的触感,恍如隔世。
这里是鹤望兰庭,却并非那座巨大的金丝囚笼。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宽阔的卧室,装修风格冷硬而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隐约可见庭院深处那些妖异蓝紫色鹤望兰的轮廓。房间的角落,随意堆放着几个敞开的行李箱,昂贵的衣物如同垃圾般被塞在里面。旁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缘磨损的旧马克杯,里面残留着一点黑褐色的咖啡渍,与这房间昂贵的陈设格格不入。
目光扫过床头柜,季昀的动作猛地顿住。
柜子上,安静地躺着一个打开的黑色丝绒盒子。里面没有钻石,没有黄金,只有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破败的后巷。画面中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衬衫的小男孩,瘦得惊人,正死死抱着一个被踩扁的、脏兮兮的奶油面包,蜷缩在满是油污的墙角。他脸上带着淤青,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然而那双眼睛,却如同受伤的幼狼,凶狠、戒备,死死地盯着镜头之外某个欺辱他的人,眼底深处,是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恨。
季昀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男孩那倔强而伤痛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堵在喉咙口。照片右下角,用极细的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日期和一个标记着“灯塔福利院”的名称。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
季昀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郁舟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换了身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冷硬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几分,但眼底深处那片沉沉的墨色,依旧深不见底。只是那双总是翻涌着冰冷占有风暴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一种季昀从未见过的、近乎筋疲力竭的沉寂,如同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季昀手中那张旧照片上,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季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沉默。
“灯塔福利院……十三年前的一场大火。”季昀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寂,“我记得新闻。据说唯一的幸存者是个小男孩,被压在坍塌的预制板下十几个小时才被挖出来……后来被一个远房亲戚带走了?”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郁舟。
郁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那双沉寂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快得几乎抓不住。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季昀,他“唰”地一声,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刹那间,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水,汹涌地倾泻而入,瞬间充满了整个冰冷空旷的空间!
窗外,不再是禁锢的高墙。眼前是一片视野开阔的露台,精心打理过。露台一角,几株蓝紫色的鹤望兰沐浴在晨光中,花瓣边缘仿佛镶着一圈金边,那些扭曲的姿态在阳光下依旧奇异,却奇异地褪去了夜晚的妖异诡谲,显出一种孤傲倔强的生命力。
郁舟站在光瀑里,高大的身影被光线勾勒得近乎透明。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在明亮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力气后的疲惫:
“鹤望兰……”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身后的人解释,“花开的时候,像鸟……一直仰着头,对着光的方向。”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阳光都在他肩头移动了一寸,才缓缓接下去,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哪怕折断脖子。”
季昀看着光晕中那个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照片里那个伤痕累累、眼神凶狠的小男孩。那些疯狂的占有,那些偏执的禁锢……碎片般的线索在阳光下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窒的轮廓——一颗被遗弃在废墟和黑暗中太久、早已扭曲畸形、只懂得用掠夺来确认存在、用锁链来祈求不再次失去的灵魂。
他慢慢放下照片,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那片明亮的露台,走向那个站在光与巨大阴影交界处的男人。
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气。他在郁舟身后一步之遥停下脚步,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空气里有庭院草木的清新气息,还有鹤望兰那股奇异却不再令人窒息的甜香。
一片寂静。只有晨风掠过叶片的声音。
许久,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阳光下逸散。
季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落在了郁舟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冷依旧,却在被触碰的瞬间,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肌肤相触的地方,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沉默不再沉重,而是化作一种无形的纽带,连接着两个伤痕累累、仍在试探的灵魂。
露台边缘,一株鹤望兰的花茎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这一次,它没有被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