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决赛前两周,沈茄的创作瓶颈依然没有突破。她坐在美术教室的角落,面前摊开的素描本上只有零散的线条和无数被擦除的痕迹。窗外的雨已经持续了三天,潮湿的空气让纸面微微发皱。
"还没灵感?"林小鹿凑过来,递给她一杯热奶茶。
沈茄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自从张真源离开后,她的创作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曾经在她脑海中自由流动的图像和色彩,如今变成了一潭死水。
"听说'青春印象'艺术比赛下周截止报名。"林小鹿吸了一口自己的奶茶,"你不参加吗?去年你拿了亚军。"
沈茄盯着杯中旋转的奶茶漩涡。去年此时,她刚认识张真源不久,作品里满是喷薄而出的向日葵和阳光。而现在...
"没心情。"她合上素描本,转而拿出物理笔记。决赛临近,她至少在这方面不能松懈。
翻开张真源留给她的那本笔记,一张纸片飘落出来——是她送他的那枚向日葵书签,花心处的薄荷糖已经融化,在纸面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沈茄小心翼翼地拾起它,突然注意到书签背面有一行小字:
「无论何时,都请相信阳光会回来。——ZY」
字迹工整得几乎像印刷体,但末尾的"Y"却拖出了一条不寻常的曲线,像是写字的人在这里犹豫了一下。沈茄将书签贴近胸口,那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
放学后,沈茄独自留在物理实验室做题。自从张真源离开,这里成了她最常待的地方。不知为何,在这个充满他痕迹的空间里,那些复杂的公式反而更容易理解。
"还在用他的方法?"
李老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茄抬头,看见老师抱着一摞参考资料走了进来。
"嗯。"沈茄轻声回答,"很有效。"
李老师放下资料,在她对面坐下:"决赛准备得如何?"
"还行。"沈茄转了转笔,"就是最后一道综合题总是卡住。"
"让我看看。"
沈茄推过草稿纸。李老师研究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这里用的方法和真源上次邮件里问我的简直一模一样。"
沈茄的笔掉在桌上:"他...给您发邮件?"
"每周都发。"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问一些竞赛题,也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茄一眼,"你怎么样了。"
沈茄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在美国还好吗?"
"不清楚。"李老师摇摇头,"邮件里从不提私事。不过..."他翻出一张纸,"这是他上次发来的解题思路,或许对你有帮助。"
沈茄接过那张纸,上面是熟悉的工整字迹,但比平时潦草一些,边缘还有几处涂改的痕迹——这在张真源的作品中极为罕见。她贪婪地阅读每一个字,仿佛能从这些冰冷的公式中读出他的近况。
"谢谢。"她轻声说,小心地将纸张夹进笔记本。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余晖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沈茄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抽出素描本,迅速捕捉下这一刻的光影。这是两周来她画出的第一张完整草图。
那天晚上,沈茄做了一个决定。她翻出"青春印象"比赛的海报,在报名表上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作品主题一栏,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远距离生长"。
接下来的一周,沈茄每天放学后都留在美术教室创作到很晚。与以往随性而为的风格不同,这次她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草图阶段三天,底色两天,细节处理三天,严格按照时间表推进。这是她从张真源那里学到的方法。
林小鹿看到她的计划表时瞪大了眼睛:"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系统化了?"
沈茄笑了笑,没有回答。但心里清楚,这是那个已经离开的人留给她的无形礼物。
与此同时,波士顿郊外的一所预科学校里,张真源正坐在宿舍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桌面上摊开的信纸只写了个开头:
「亲爱的沈茄:」
后面的内容被反复划掉,纸面已经有些破损。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物理竞赛决赛的日期被红笔圈了出来。
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的来电。张真源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没有立即接听。来美国的这三周,他第一次有了思考和独处的空间,也第一次开始质疑父亲为他规划的道路。
电话最终转入语音信箱。张真源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文件——《MIT本科申请材料》。光标在"提交"按钮上方徘徊了很久,最终移开了。
他转而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照片——艺术节上的向日葵装置,沈茄在美术课上的侧影,两人在物理竞赛初赛后的合影。最后一张是沈茄送给他的那张速写,他已经扫描保存。照片角落里,那颗被向日葵环绕的薄荷糖旁边,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你比想象中更可爱。——S」
张真源轻轻触摸屏幕上的字迹,胸口泛起一阵温暖而酸涩的感觉。
艺术比赛截止日前一天,沈茄终于完成了作品。这是一幅与她以往风格迥异的混合媒介创作——画布中央是一株结构精确的向日葵,每一片花瓣和叶子都经过细致的测量和绘制,呈现出近乎科学的准确性;而背景则是泼洒的自由笔触,充满感性的色彩碰撞。最引人注目的是花心部分,由真正的薄荷糖碎片拼贴而成,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这...太不同了。"林小鹿看着作品,惊讶得合不拢嘴,"既精确又自由,就像..."
"就像左脑和右脑的合作。"沈茄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花心处那些小小的薄荷糖碎片。
交作品时,美术老师惊喜地看着她:"沈茄,你突破了自己!"
沈茄只是微笑。她没说的是,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融入了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精确的计算是他的语言,自由的背景是她的心声,而中间的薄荷糖则是他们之间无法磨灭的连接。
比赛结果将在物理竞赛决赛当天公布。沈茄看着日历上这两个被并排标记的日期,感到一种奇妙的宿命感。
决赛前三天,沈茄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拆开后,她发现是一套全新的绘图工具和一本精装的《艺术中的科学结构》。扉页上有一行字:"祝决赛顺利。——一个欣赏你的人"
字迹刻意变形过,但那个"祝"字的特殊写法让沈茄的心跳漏了一拍——张真源写"祝"字时,总会在最后一笔带出一个小小的钩。
当晚,沈茄接到了林小鹿的紧急电话:"猜猜我刚听说什么?张真源回国了!"
沈茄的手机滑落到床上,耳边嗡嗡作响。
"他好像提前结束了预科项目,今天刚回来。有人看见他在学校附近..."
沈茄没听清后面的话。她机械地挂断电话,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教学楼的一扇窗户亮着灯——那是物理实验室的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边,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个挺拔的轮廓她绝不会认错。
沈茄的手紧紧握住窗台边缘,指节发白。她想立刻冲出去,又害怕面对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人。最终,她只是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直到灯光熄灭。
第二天清晨,沈茄早早来到学校,直奔物理实验室。门锁着,但透过玻璃窗,她看到桌上放着一本书——《量子力学导论》,张真源从不离手的那本。她曾无数次看他翻阅它,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宝。
鬼使神差地,沈茄试了试窗户,发现没锁。她轻手轻脚地爬进去,走向那本书。翻开封面,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她和张真源在艺术节上的合影,与她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张照片背面写满了日期和简短记录:
「5月21日,她用了新的绿色颜料,像初春的嫩叶。」
「6月3日,她的发绳换了,淡黄色带白点,像向日葵花瓣上的露珠。」
「6月17日,她解题时喜欢咬笔帽,今天咬断了第三个...」
沈茄的视线模糊了。这些琐碎的细节,这些她以为没人会注意的小习惯,被他如此认真地记录下来。照片最下方是一行新添的字迹:
「7月5日,我回来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沈茄慌忙擦掉,生怕弄坏了这些珍贵的文字。她小心地将照片放回原处,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茄僵在原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迅速躲到了储物柜后面。
张真源走了进来。他比离开时瘦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眼镜换成了金属细框,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他径直走向那本《量子力学导论》,翻开检查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失望又像是释然。
沈茄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她想站出来,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张真源在桌前坐下,开始整理一些资料。沈茄认出那是物理竞赛决赛的参考资料。他专注工作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是她无比熟悉的表情。
突然,张真源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复杂:"父亲。"
沈茄看到他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我已经决定了...不,不是讨论...这次请尊重我的选择..."
他的声音比以往坚定许多,虽然依然礼貌,但不再有那种小心翼翼的顺从。电话那头似乎很激动,声音大得连沈茄都能听到只言片语:"...浪费机会...不负责任..."
"我的人生不该只有一条路。"张真源平静地说,"艺术节和物理竞赛让我明白,最好的解决方案往往来自不同思维的结合...是的,包括沈茄的方式。"
听到自己的名字,沈茄的心跳几乎停止。
电话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但结束时张真源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马拉松,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颗向日葵形状的薄荷糖。
沈茄认出那是她曾经给他的那种。张真源将糖放在舌尖,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某种珍贵的记忆。
这一刻,沈茄再也无法隐藏自己。她轻轻从储物柜后走出来:"那颗糖...已经过期了吧?"
张真源猛地睁开眼睛,镜片后的瞳孔因震惊而扩大。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沈...茄?"
"我听说..."沈茄的声音微微发抖,"有人回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张真源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你...看到了照片?"
沈茄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张真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毕竟我..."
"逃跑了?"沈茄又走近一步,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现在呢?又准备逃跑吗?"
张真源摇摇头,眼神变得坚定:"不。我回来就是为了..."他顿了顿,"为了参加决赛。也为了...告诉你一些事。"
沈茄的心跳加速:"什么事?"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首先,我拒绝了MIT的offer。"
沈茄瞪大眼睛:"什么?那你父亲..."
"我们长谈了一次。"张真源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释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谈。我告诉他我想留在国内,想探索物理与艺术的交叉领域...也想..."他的目光落在沈茄脸上,"挽回一些我差点失去的东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沈茄看着光晕中张真源的轮廓,突然发现他的站姿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紧绷,肩膀放松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真实。
"其次..."张真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本来想在决赛后..."
沈茄接过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胸针——向日葵与薄荷叶交织的设计,花心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色宝石。
"蓝色代表理性,黄色代表感性。"张真源轻声解释,"两者结合才能..."
"创造出最美的作品。"沈茄接过他的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像我们的舞台设计。"
张真源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也像我们的物理竞赛解法。"
两人相视而笑,那一刻,所有的误会和伤痛似乎都被阳光融化了。
"决赛..."沈茄擦了擦眼角,"我们还搭档吗?"
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沈茄从包里拿出那本他留给她的笔记,"毕竟我已经习惯你的方法了。"
张真源接过笔记,翻到最后一页,在之前那行字下面又加了一句:"而我,永远需要你的阳光。"
窗外,清晨的阳光越来越强,照在那株美术教室窗台上的小向日葵上——沈茄上周刚种下的新芽,正在努力向着光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