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复赛结果公布那天,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到教学楼顶上。沈茄站在布告栏前,盯着那张公示名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和张真源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待定"——勉强挤入决赛,但排名几乎垫底。
"听说他们在合作题上差点交白卷。"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张真源居然会失误?不可思议。"
"肯定是那个艺术班的女生拖后腿..."
沈茄猛地转身,说话的同学立刻噤声。她快步离开,胸口像塞了一团浸透醋的棉花,酸涩又沉重。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她的校服外套,但她懒得撑伞。
那场灾难般的比赛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提出的创意解法被张真源一再否定,他坚持要用更"严谨"的方式,结果时间不够,两人在最后一刻仓促拼凑的答案漏洞百出。更糟的是,整个过程中张真源始终避免与她对视,态度冷淡得像是陌生人。
教学楼拐角处,沈茄猛地停下脚步。张真源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似乎在等人。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雾,但他浑然不觉。看到沈茄,他站直身体,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沈茄本想直接走开,但脚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向他迈去:"在等谁?你父亲?"
张真源摇摇头:"你。"
这个简单的字眼让沈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想起比赛时他的冷漠,又硬起心肠:"有什么事?"
"关于比赛..."张真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道歉。"
雨越下越大,打在梧桐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沈茄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衬衫领口和苍白的脸色,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不必了。我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不是你的错。"张真源推了推眼镜,水珠从镜框滑落,"是我太在意..."他停住了,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
"你父亲的看法?"沈茄替他说完。
张真源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他看了我们的初赛录像,认为...我们的解题方式太不严谨。"
沈茄胸口那团棉花突然变成了燃烧的炭:"所以你就在复赛中全盘否定我的想法?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当时..."张真源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不知道该怎么平衡。"
"平衡什么?你父亲的期望和你自己的想法?"沈茄的声音开始发抖,"或者更简单点,平衡我和你的'光明前途'?"
张真源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转学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真的吗?"沈茄直视他的眼睛,"还是你根本不想决定?"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刺入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张真源的表情变得僵硬,那个曾经在夕阳下对她微笑的少年似乎又缩回了坚硬的壳里。
"沈茄同学。"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插入。沈茄转头,看见张教授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不远处,面容严肃如大理石雕像。"能借一步说话吗?"
不等她回答,张教授已经转身走向教学楼的门廊。沈茄看了张真源一眼,后者站在原地没动,雨水模糊了他的表情。
门廊下,张教授收起伞,动作精准得像在实验室操作仪器:"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扰真源。"
沈茄的血液瞬间冻结:"什么?"
"你们是不同的人。"张教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真源有明确的人生规划——MIT,理论物理,学术研究。而你..."他扫了一眼沈茄沾满颜料的手指,"显然有别的追求。"
沈茄握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肉里:"这是他想要的吗?"
"他还不完全明白什么对他最好。"张教授调整了一下眼镜,这个动作让沈茄瞬间想到了张真源,"但作为父亲,我很清楚。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只会分散注意力。"
远处,张真源依然站在雨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您问过他的想法吗?"沈茄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张教授微微皱眉:"这不是讨论的重点。重点是,真源下周就要去新学校报到,我不希望有任何...干扰。"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沈茄脸上。下周?比张真源说的"学期结束"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他骗我..."沈茄喃喃自语,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请不要责怪他。"张教授的语气缓和了些,"是我改的主意。复赛表现证明他需要更专注的环境。"
沈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真源在复赛中那么反常——他早就知道父亲在观察,知道他必须证明什么。而她,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父子博弈中的一颗棋子。
"我明白了。"沈茄抬起头,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混成一片,"祝他前程似锦。"
她转身要走,张教授却叫住她:"等等。"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真源让我转交给你。"
沈茄接过信封,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中。她没有再看站在远处的张真源一眼,害怕再多看一眼,心脏就会彻底碎裂。
美术教室里空无一人。沈茄瘫坐在角落,颤抖着拆开那个已经被雨水浸湿的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签和一张照片。便签上写着:
「对不起。谢谢你让我看到不一样的风景。——ZY」
照片则是他们在艺术节上的合影——站在巨大的向日葵背景前,张真源罕见地微笑着,而她举着一颗薄荷糖正要塞进他嘴里。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艺术节第一天。
沈茄的眼泪终于决堤。原来他记得,记得所有那些瞬间,只是选择了放弃。
门突然被推开,张真源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他的眼镜不见了,眼睛红得吓人。
"照片..."他喘着气,"父亲不该那样给你。"
沈茄迅速擦掉眼泪,把照片和便签塞回信封:"拿回去吧,反正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是那样的。"张真源上前一步,"转学的事,我确实刚知道提前了。父亲今早才..."
"够了!"沈茄猛地站起来,"别再撒谎了!整整一个月,你明明知道要离开,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今天之前,你都没勇气亲口告诉我!"
张真源僵在原地,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开口?"沈茄的声音因压抑的啜泣而破碎,"就说'沈茄,我要走了',就这么简单!而不是躲着我,冷落我,在比赛时把我当陌生人!"
"我必须专注比赛..."张真源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你必须讨好你父亲!"沈茄抓起书包,一张纸从里面飘出来——是物理决赛的准考证,"看,多讽刺。我们勉强挤进决赛,却已经..."
"我仍然想参加决赛。"张真源突然说,声音坚定了几分,"那是我...我们的承诺。"
沈茄看着他湿漉漉的脸和倔强的嘴角,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为什么?既然你最终都会选择服从你父亲的安排,为什么还要假装在乎?"
张真源像是被刺痛般瑟缩了一下:"不是假装..."
"那是什么?"沈茄逼问,"你转学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MIT在半个地球之外!而你现在站在这里,说你想完成'我们的'决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水从张真源衣服上滴落的声音。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轰隆的雷声。
"我...不知道。"张真源最终低声说,"我只知道不想就这样结束。"
沈茄多么想相信他,想冲上去抱住这个被雨水淋透的男孩,但她已经无法分辨哪些是他的真实想法,哪些是他父亲的意志。
"太晚了,张真源。"她弯腰捡起准考证,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些事,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无法挽回。"
她绕过他走向门口,两人的手臂轻轻相碰,那一瞬间的触感让沈茄的心脏狠狠抽痛。
"沈茄。"张真源在她身后喊她,声音里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绝望,"如果我..."
"如果你什么?"沈茄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如果你能反抗你父亲?如果你能留下?但你不能,对吧?"
身后没有回答。沈茄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脸颊:"再见,张真源。祝你在MIT一切顺利。"
走出教学楼时,雨已经小了。沈茄机械地挪动脚步,路过那小块向日葵花圃——学校允许她在艺术节后种下的。花圃里,那些曾经灿烂的向日葵因为连日的雨水和缺乏照料,大多已经低垂着头,花瓣凋零,像是也在为某个逝去的东西哀悼。
回到家,沈茄发现窗台上的那盆向日葵——张真源送她的生日礼物——也已经枯萎了。她小心地触摸那些干枯的叶片,它们在她指尖碎裂,如同她这一天的希望。
床头柜上放着那本张真源亲手整理的物理笔记,边角处的小向日葵图案现在看来既甜蜜又讽刺。沈茄翻开最后一页,发现有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ZY」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窗外,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仿佛永远不会再放晴。
第二天,沈茄没有去学校。她关掉手机,整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母亲进来过几次,什么也没问,只是放下一杯热牛奶和一块向日葵形状的饼干。
第三天,沈茄强迫自己回到学校。经过一班时,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张真源的座位——空荡荡的,桌面干净得像是从未有人使用过。
"他昨天来办了转学手续。"林小鹿在她耳边小声说,"听说直接去了机场,飞美国参加什么预科项目。"
沈茄点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她摸出口袋里那颗已经有些融化的薄荷糖,放入口中。这一次,清凉的感觉没能带来安慰,只有无尽的苦涩。
放学后,沈茄去了物理教研室。李老师看到她,叹了口气:"决赛你还参加吗?可以换搭档..."
"我想一个人试试。"沈茄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
李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材料你都有。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我。"
走出办公室,沈茄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音乐教室。门没锁,她推门而入,钢琴静静地立在角落,黑色的表面蒙着一层薄灰。她走过去,轻轻按下中央C键,清脆的音符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
那天张真源在这里弹奏的向日葵旋律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但弹奏的人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沈茄试着弹了几个音符,但它们无法连成旋律,就像她此刻破碎的心情。
回到美术教室,沈茄拿出素描本,想画点什么,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不知从何下手。曾经源源不断的灵感似乎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干涸了。最终,纸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侧脸,和一朵半枯萎的向日葵。
窗外,夕阳西下,将教室染成橘红色。沈茄想起那个艺术节后的傍晚,她和张真源站在舞台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那时的她以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他们一起,就能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找到方向。
但现在,太阳落山了,向日葵该转向何方呢?